她听见自己心里嗡鸣一样的铮响,她终於有勇气开始想阿罗。
她明白了宋十九的话。阿音是她,傅无音也是她,从前的许多世都是她,只不过,她拥有了体验和遗忘不同人生的权利。
魂灵不灭,肉身转换,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呢?
宋十九将头枕在膝盖上,这些话她想了好几日,她在开解阿音,也在剖白自己,她也需要面对长生,建立承担与背负的勇气。
街边的叫卖声也是不灭的,自古而今是一脉相承的热闹。阿音消化着宋十九的话,正抬眼,却又意外地撞见了阿平。
他还是那一身西装,更皱了些,见着阿音,面上浮起朴实的笑。
阿音后撤了一小步,耳鸣一样回荡着“别见他了”四个字,可她望着阿平,又停下了回避的步子,将手揣在羊毛大衣的口袋里,上前迎着他的眼神,说:“这样巧,回回撞见。”
回回都是这条街。
“我刻意等你的。”阿平看着她。
阿音道:“那日你送我回去过,若有事,该去巷子里寻我。”
阿平有些失落:“我忘了。”
他挠头,十分不好意思:“我这两年记性不大好,那巷子只走过一回,我便忘了。”
阿音笑了笑,随他沿着街道往前走,尽头处隐隐骚动,阿音眯起眼睛瞧,阿平亦随着看一眼,道:“学生运动,这几日来了好几回,喊些什么口号的。”
“嗯。”阿音低着头,听着那人潮的声浪愈来愈近。
阿平转头对她说:“你若得空,一会子再带我走一回罢,我这回一定记着了。”
阿音舌头在口腔里一顶,想了想,道:”不了。”
“我这两日便要回北边儿了。”她撒了个谎。
阿平一愣,有些站不稳了,问她:“去,去哪里呢?我……”
他望着阿音的眼神,“我同你一道去”这几个字仍旧没勇气说。
他自小胆子小,阿音又凶悍,他怕阿音怕成了习惯,只要她稍稍一皱眉头,露出丁点反对的模样,他便提议不出一个字。
阿音说的是北边,不是哪个城市,那便是在说——你别跟着我。
举着旗帜和横幅的学生排成方阵,热火朝天地走过来,人潮开始涌动,震天的声势将两旁围观的行人带得跑动起来。阿音将眼神放在女学生的麻花辫、蓝布衣同黑裙子上,她们的口中呼着白气,举旗子的手冻得通红。
她笑了笑,这家国大义总是热血,凉天儿里亦能将人烫得冷热不知。
她正想同阿平说,却瞧见阿平习惯性地抽出手帕,仔细地抆着额角的汗。
阿音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阿平,心底阴恻恻地跳起来,她愣愣地将手伸出去,示意阿平握上一握,轻声问他:“这天愈发冻了——你冷不冷?”
阿平将手递过来,笑着捏了捏她手上的温度,笑道:“我倒是……”
余下的话他未说出口,疑惑地定在阿音的眼神中。
阿音的指尖轻轻一抖,然后缩了回去,仍旧是揣回兜里,在里头捏住,指甲掐出血痕来。
她的桃花眼此刻惨淡淡地睁着,里头的鲜活被碾碎了,闪动着难以承受的晶莹。
她哽着喉咙,缓慢地,低声地问阿平:“我未问过你,那日,你为何要上缙云山的墓中呢?”
她全都明白了,阿平一身皱皱的西装,不断抆汗的巾帕,还有浑浑噩噩难以识路的记忆。
——他早在登山途中便丧了命,而后鬼身入了老墓,受法阵影响,同秦良玉一样丧失了身亡的记忆,并且他身上的时辰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夏天。
阿平低下头,讷讷道:“我,我一直在寻你。我晓得你是倒斗的,听闻有墓,便也时常去瞧一瞧。兴许……”
兴许,能撞见你呢?
这话不晓得是没说出口,还是淹没在了高亢的声浪中,阿音没留神被学潮中的人一撞,崴了脚腕子靠到街边,她抬头,见阿平也浑浑噩噩地被推到了人群中央,随着人浪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左顾右盼,急切地寻找阿音,脑袋时而冒出来,时而被挡住,阿音忍痛小跑了两步,喊他:“阿平!”
声音太小,传递不到他耳边去,阿音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喊:“去泰山府!阿平,去泰山府!”
阿平隐隐约约听到了阿音的声音,她说——泰山府?
他欣喜若狂,忙朝声音那头拉长了脖子,也不管她能不能瞧见,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哎!”他笑着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