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九一直以为,爱情能激发人了不得的潜能,是以自己才能将所有的机灵和聪慧都搁在与李十一的博弈中,而她望着阿音,这才发现原来有人是恰恰相反,情意将她惯常的八面玲珑褪干净,变作一个再蠢笨不过的傻姑娘。
傻姑娘眯着肿泡眼儿,头上搭着热巾子,唉哟唉哟的,一会子又停下来,问宋十九:“她的耳报神这样灵,竟半点没动静么?”
宋十九宽慰她:“兴许是病了,收了神通。”
有道理。阿音虚弱地点点头,攥着宋十九的手:“你去喊她。”
末了又嘱咐一句:“千万别说我请的,只说你瞧不过眼了。”
宋十九应了,掩门出去,阿音闭着滚烫的眼数了一百来下,阿罗裹挟清凉的风入了内。
阿音的心突突跳起来,回光返照似的,原来她的脚步声自己也认得,原来她和她从前是太吵闹了,吵得令她此刻才有机会听一回她的脚步声。
她感到阿罗坐到她床边,轻柔的视线拧在她不规整的巾子上,又看一眼一旁铜盆里的温水。
她没说什么话,只将手扶在铜盆外侧,阿音听见细小的气泡声,不大的热浪自铜盆处传来。她想起头一回同阿罗共赴巫山后,她也是如此捧着一个茶壶,里头的水滚烫起来,然后贴心地为她斟上一杯茶。
她又想起阿罗曾将那双手覆在自己胸上,那时胸腔里又暖又涨,也不知她使没使术法。
阿音眼皮子一动,听见阿罗问她:“此刻难受,昨夜又怎么出去吹风?”
阿音心旌一晃,睁眼盯着她,呼出的气灼人得很,目光也灼人得很:“你能听见?”
“听不见。”阿罗道,“自阿蘅那日嘱咐我,我便有所控制。”
“那……”阿音有些激动,连动脉亦一抽一抽的。她仔细品着阿罗的话,若不是听的,那便是看的,她或许在窗台上,又或者在门后头,或许在路灯边上,一直在瞧着她。
她看她看了多久呢?她不大敢想,尤其阿罗本就有病在身。
阿罗将她头上的巾子拿下来,在水里过了一遍,略用力拧一把,声音却没什么重量:“若要我来,装个样子便是了,何必如此?”
阿罗的镇定衬得阿音绯红的面颊像个笑话,她也没力气再反唇相讥,只咬一口嘴唇,道:“你是阎罗大人,作个样子,不是一眼便瞧出来了么?”
她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同阿罗说话了,以至於她不自觉地攥着她的袖口,尽管她苦心孤诣地病了一遭,仍旧被立马戳穿,但她还是觉得,这烧起得值。
因着这病症耗光了她的力气,带走了她的硬气,敲碎了她的骨气,心底的孤寂和脆弱被放得比天大,她站也站不起来,骂也骂不出来,仅能放低了身段,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阿罗。
她病了,阿罗也病了,她们便前所未有地平等了。
阿罗将巾子搁到她额头,指尖不由自主地滑过她耳畔,喉头又痒起来,她捂唇轻轻咳嗽一声。
阿音拽住她另一只手,放在手心里硌着。阿罗在抖动的气息间望着阿音,看她干得裂了皮的嘴唇,仍旧有着婉转多情的弧度,眼角往上飞着,瞳孔里却有了低眉敛目的情绪,氤氲得似她爱喝的茶。
茶泡好了,散着雾气等待她享用。阿音想明白了,散着雾气等待她回头。
阿音思来想去,决意不再迂回,於是捉着她的手,挣扎着起了身,道:“旁的且不论,我只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她说得十分直接,令阿罗心神一动,抬眼看着她。
阿音的眼眶红红的,又道:“若有,我便给你认个错。”
她的表白里又回复了些往日的嚣张,讨价还价的,好似在谈一个不肯吃亏的买卖。
阿罗抿着嘴角,默了一会子,才问她:“若没有,便不认了?”
阿音抬起下巴,头发乱糟糟的:“是,死也不认。”
她想得十分明白,她若是有错,那便是口是心非,糟蹋了阿罗的爱意,可若阿罗心里没她了,那她便一丁点儿也不必示弱。
未关牢的木窗又劈里啪啦打起来,阿音缩了缩骨头,病气令她孱弱极了,也不自信极了,她分不清窗户此刻扇动是不是因为阎罗的缘故,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强撑还能维持多久。
她看向阿罗,阿罗沉着秋水眸注视着她,动了动嘴唇,漆黑的瞳孔凝固着千万年的时光。
她说:“对我认错。”
她用漫长的时间等一个可能,等到了。
阿音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命令。她望进阿罗的眼睛里,听见她说——你应当对我认许多许多的错,因为我,十分十分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