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颔首,同她对视一眼。
还有的话未说出口,她同宋十九之间,需要二人单独相谈的契机,而十九昨日所诉,她对周遭人的态度尚有些心结,李十一觉得,暂且将罗音二人留下为好。
阿音却一瞬间低了头,再抬起来时眼眶湿漉漉的,问她:“咱们这便要分开了,是不是?”
她咬着嘴唇,仍旧是厉害得寸步不让的模样,但她陡然明白了李十一为什么没有立时去追宋十九,而是耐心地等她们醒来,同她们安静地喝完了一碗粥。
她想将阿音阿罗撇下,独自去寻宋十九。
李十一是个事事讲究头尾的人,连告别也要郑重其事。
方才吃下肚的粥都涌了起来,堵在胸口,酸得一浪比一浪高。阿音望着李十一清淡的眼神,双眼胀胀地热起来。
她一面死死掐着大腿克制,一面在心里头骂自己,原本是够得上领个奖的潇洒姑娘,几时这样矫情。
当初搬去胡同里时,她咬着牙秉着气,愣是笑嘻嘻地同李十一做了个飞吻,说李十一你做什么这幅丧门星的模样,咱们山高水长山不转水转水不转那路也转,总不至就生离死别了,你若想你姑奶奶我了,只管来喝酒便是。
那时她孤零零一个人,除了李十一什么也没有,却也心知李十一不会将她撂下。
后来她便数着日子等李十一,李十一哪日来了,恩客便能多得两个笑,丫鬟能多得几个赏,高兴了连黄包车师傅也能有几把瓜子儿。
如今她有了阿罗,她却生出了一种略显荒诞的直觉,好似李十一将她完完好好地托付给了别人,从此便无事不登三宝殿,再没什么要紧紧挨在一处的牵扯了。
她眼一眨,就要滚下泪珠子来。
李十一蹙眉,安静地望着她。
阿音遮遮掩掩地揩了一把眼角,自嘲笑一声:“也不晓得是不是年纪大了,总听不得什么别离的话。”
她不大明白自己不阴不阳的心态是什么,似乎有些像那出嫁的女儿盖上红盖头之前,务必要抱着爷娘涕泗横流地哭一场。
李十一笑了笑,突然问:“阿音,你说,我这个人,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阿音一怔,李十一面不改色:“漂亮。”
阿音“噗”一声笑出来,眼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嫌弃地望着她。
李十一将笑意收回去,又问她:“你再说,我最大的短处是什么?”
“闷葫芦。”阿音扬起下巴,笃定极了。
李十一摇头,顿了顿,叹道:“我这一生,活得太被动了。”
“你……”阿音咬了咬下唇。
阿罗抬头看李十一,听她说:“我看似主掌一切,其实不过是以主动的姿态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与父母分离,和师父学倒斗,与涂老么同行,养大十九——都不是我的选择。”
她将“接受”活成了习惯,连向宋十九表达心意,都是因着虚耗的由头。因此她才无法给心爱的人安全感,才无法令宋十九感受到她的坚定,才会让宋十九以为,是她步步紧逼,自己无可奈何。
“我想,”李十一将眼神对上阿罗,“令蘅不是这样的。”
她应当主动地告诉宋十九,她的坚守,她的喜好,她的爱憎,她眼中的独一无二,她心里的世间无可取代。
这是她想了一夜的话,她要先练习将它们说给好友听,然后才能在重逢的时候,顺顺当当地说给那个人听。
李十一没有再耽搁,起身将沙发角落里早收拾好的包袱拿起,仍旧将宋十九的外套搭到臂弯上,未再寒暄两句,便独自走出了院子。
阿罗站在门槛边,阿音倚着门框,望着李十一细长的背影,将门闩有一搭没一搭地拉。
仿佛是有一句“再见”还未说出口,也不晓得几时才能再会。
她在寒风里乱着头发瞧啊瞧,要瞧不清李十一了,才“啧”一声:“可怜啊。”
阿罗斜眼看她。
“漫漫追妻路。”阿音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