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少宫主这样的绝色本公子就不曾有。”南宫阙并不恼怒, 见姬玉泫护短,他唇角一勾,玩笑道。
姬玉泫眯眼, 端茶抿了一口:“那就太遗憾了, 你以后也不会有。”
南宫阙一拂衣袖, 瞪眼怒目, 朝乐小义道:“瞧瞧你们主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乐小义莞尔, 笑而不答。
姬玉泫给她易了容,换了身衣服,若不是熟识的人凑近了看, 是认不出她原本的身份的, 至於外边院子里的那位,则另有其人。
“好了, 差不多了。”姬玉泫放下茶盏,朝门外静候的下人招了招手, “天色不早了,让乐姑娘回房吧, 再送点茶食过去,以免人家说我们怠慢了剑神宗的客人。”
侍从领命, 院内之人被松了绑, 送去西边的厢房, 房外屋顶和横梁等地都有人看守,反观姬玉泫所在的卧房,除了门口留守的两个下人和屋顶负责盯住厢房那侧动向的暗桩, 再无多的人手。
乐小义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小厮,跟在姬玉泫身后转悠,姬玉泫说天晚了,屋内昏暗,她便掌灯,端了水来伺候她梳洗,说乏了,便替她揉肩捏腿,无微不至。
姬玉泫倚靠在床头,闭眼小憩,享受乐小义周到的服务,眼皮偷偷掀开一条缝。
乐小义蹲在床边,两只小拳头有节奏地轻轻捶着她的小腿,目光专注,心无旁骛,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勤勤恳恳,善良真诚。
姬玉泫盯着乐小义的侧脸,小姑娘鼻梁翘挺,睫毛窍长,两瓣红唇柔润饱满,颊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甜美温和,令人赏心悦目。
那柔唇她偷偷尝过两次,都未能尽兴,她知乐小义对她事事顺从,心里有只小兽蠢蠢欲动,可若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怕那有违人伦的心思吓着她,也不愿在一切毫无准备的时候横生枝节。
她不想就此毁了乐小义的单纯善良,心有再多贪念,都生生克制,不提也罢。
世人都说她行事肆意,从无顾忌,却无人知晓,在面对乐小义时,她步步小心。唯恐行差踏错一步,便护她不得。
念及此,姬玉泫伸手捏了一把乐小义的耳朵,后者惊慌失措,耳尖红红,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回望着她。
姬玉泫笑:“倦了,替我更衣罢。”
乐小义一颗小心脏重重一跳,呼吸跟着乱了节奏,她垂下眼睫,轻声应了句“好”。
她撑着床沿起身,岂料蹲伏太久,腿脚发麻,倏一站起来头晕目眩,欲扶床帷边的栏杆,入手却是一片绵软。
姬玉泫不知何时站起来,双手还搀着乐小义空出来那条胳膊,而乐小义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好巧不巧……
乐小义的爪子闪电般缩回来,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火烧火燎的,倒是遭了“毒手”的姬玉泫一点也不惊慌,饶有兴致地乜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玩笑:“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嗯?”
最后那个嗯字余音婉转,听得乐小义四肢发软,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板直蹿上天灵盖,脑中一片空白,以至於她神飞天外,发了太久的呆,没及时回应姬玉泫隐晦的期待。
她像被吓傻了似的,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姬玉泫心头一叹,转过身去,背对着乐小义,张开双臂示意乐小义替她宽衣。
乐小义如梦初醒,明白过来自己方才错过了什么,一时间懊丧不已。
哪怕明知道姬玉泫在调笑她,她仍忍不住心存侥幸,心想,如果坦率回答了,能不能有一丝可能?
然而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便没有胆子再继续那个话题,只能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故作镇定地上前两步,松开姬玉泫的衣带。
乐小义替姬玉泫宽衣,指尖抆过柔滑细腻的肌肤,她五指微颤,掌心冒出了汗。
姬玉泫突然捉住她的手腕:“我今日洗浴后忘了上药,你且帮帮我,如何?”
乐小义回想起姬玉泫背上的伤,顿时心尖一颤,旖旎之心褪尽,眼露担忧之色,点头道:“好。”
姬玉泫取出一瓶金疮药放在床头矮几上,乐小义心里记挂着姬玉泫的伤,动作不再磨蹭,三两下便脱下姬玉泫的外衣,果见内里贴身衣物上染了些许嫣红的血渍。
乐小义心痛不已,下意识地停下动作,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拨开姬玉泫的衣襟。
她太紧张,也太着急,以至於没觉察衣衫剥落的瞬间,姬玉泫微颤的肩膀,与垂落的长睫下悄悄掩藏的难为情。
姬玉泫背上有许多伤疤,新旧交替,横在两片蝴蝶骨间的那一道新生的伤口初初结痂,因与人动手,伤口部分开裂,渗了些血出来,模样狰狞,看得乐小义红了眼睛。
在她不知道的日日夜夜,姬玉泫曾吃过多少苦?
这一道一道的疤,都曾真真切切地痛在姬玉泫身上,乐小义恨不能以身相代。
她不敢问姬玉泫这些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她怕那些过往再提起,会化作实质的刀锋,再一次割开姬玉泫已经结痂的伤口。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触碰伤口的前一刹,生生止住了冒犯的动作,指尖悬在伤口前,须臾后又收了回来。
“还疼吗?”乐小义小声询问,声音低哑,不复平日清润。
才问完,她便兀自苦笑,自问自答:“怎会不疼呢?”
姬玉泫回头看她,微微一笑:“还真就不疼了。”
乐小义拿眼睛瞪她,满眼写着“你骗人”。
姬玉泫知她不信,只笑笑,不辩解。
乐小义叫姬玉泫在床上伏好,将薄被抖散了,盖至姬玉泫腰间,这才拿起桌上的金疮药,揭开瓶盖,将药粉细细洒在那道新生的伤口上。
姬玉泫身材极好,因常年习武,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肤紧致,风姿绰约,两道肩线如曲水顺流而下,背部线条亦柔润优美,实乃天生尤物。
所谓红颜祸水,倾世之姿,大抵就是如此。乐小义心道。
此时,姬玉泫正半闭着眼,侧首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虚开一条缝,幽深的眼瞳似带了三分醉意,斜乜着乐小义烛光下温暖柔和的脸孔。
“小义。”时隔多日,姬玉泫又一次叫了乐小义的名字,不是轻佻带笑的调侃,柔婉的字句间,藏着几分莫名心绪,转瞬即逝。
乐小义指尖一抖,药粉扑地从瓶口散落,比正常的剂量多了两三成。
她将药瓶挪开一些,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柔柔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今日姬玉泫格外温柔,笑容里没有软刺,眼神也不疏离,带着两分试探与不易觉察的期待,小声问她:“那些伤疤,丑不丑?”
乐小义鼻间蓦地一酸,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眨去眼底酸涩,诚挚地回答:“不丑,一点也不。”
她的眼睛里藏了太多情绪,好像下一瞬就要从眼眶中流淌出来。
姬玉泫唇角抿起一抹笑,许是夜深人静,气氛到了,她心底忽然生出想被人理解的渴望,想多说几句,主动向乐小义袒露真心,也奢望乐小义真能是她的良人。
“我杀过许多人。”姬玉泫笑着说,就像说吃过几顿饭喝了几碗茶那么轻松写意,“在我身上留下伤痕的人,都死了。”
“他们该死。”乐小义突然变得狠绝无情。
姬玉泫的嘴角又往上扬了些许,看着乐小义的双眼像盛了一蓬秋水,盈盈然,顾盼生辉:“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关之人,不止以前杀过,以后也会有人死在我手里。”
“如果我觉得必要,也许我会杀死何云露,杀死左诗萱,甚至引发战事,屠戮剑神宗,你的朋友,你的师长,甚至你自己,都要为我的野心开路,你还觉得是他们该死吗?”
乐小义沉默了。
姬玉泫没有勉强她回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可眼底的落寞却猝不及防地倾泻下来,像瀑布似的,汹涌澎湃。
她毫不怀疑乐小义对她的忠诚,也曾一度以此麻痹自己,让自己摈弃可能影响理性的感情。
可乐小义对她而言像一种毒,深入血脉,纠缠筋骨,自那日樾清居后的树林中初初重逢,她的一言一行便开始失控。
江州一行,她原可以以更轻松的方式达成目的,却偏偏选了最凶险的一种。她为了乐小义的忠义两全,差点搭上乐小义的性命,这一点令她耿耿於怀。
如果一切重头,她宁肯乐小义恨她,也不会再留手。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她不能让自己越陷越深,她要让乐小义明白,这就是真实的她,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会总做利他之事,如果乐小义因为恩义对她诸事顺从,始终将自己看低一头,做一只没有爪牙的兔子,那么,她们之间,也就止步於此。
因为,她不需要乐小义的报恩,亦不需要乐小义做她盲目的信徒,她尚存的理智不会让她为了这样的乐小义付诸一切。
她会替乐小义想好退路,打点好乐小义的前途,但乐小义不再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也不会再为乐小义回头。
乐小义许久没有说话,平日晶亮有神的双眼此时黯淡下来,盯着脚尖发呆。
姬玉泫笑够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即姿态从容地穿好里衣,系好系带,平躺下准备入眠。
乐小义不记得自己何时退开床侧的,她放下了姬玉泫床边的帷幔,退到屏风外,彻夜思考姬玉泫问她的那一句话,设想一切如此,她应给出怎样的答案。
如果姬玉泫要杀掉她身边所有人,她该背弃良知,任由姬玉泫所为吗?
毫无保留的顺从,当真便对吗?
乐小义心头莫名惶恐,倏尔双肩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