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瞳的手机就在床头,电量是百分之九十七。
乔桁和商幼璿退了出去,关上了病房门。
闻弦歌大拇指按在Home键上,顺畅地解了锁,她又锁屏,再解一次,锁屏,再解,锁屏,再解,壁纸是商幼璿的睡颜照,她打开了相机,给自己拍了一张自拍,然后切换到录像模式,用支架支起来,调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沉默了很久,按下了开始。
她看着摄像头,蹙着秀气的眉毛思考的样子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唔,让我来想想,这些年我都为你做过什么。”
……
早晨的阳光倾斜在房内,乔瞳把窗帘拉上,捂着还没好全的胸口慢慢走到床边,关掉了录像模式,躺上床,紧接着给商幼璿打了个电话。
她折腾了一晚上,交代一声继续休息了。
上午十点,粥的香味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同时也把她从睡梦中勾了起来。乔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商幼璿正把外带的盒子反放在病床的小桌上。
商幼璿问:“她还在么?”
乔瞳顿了一下,低头抿了一口粥,说:“不在了。”
“她说了什么?”
“我还没看,一会你和我一起看吧。”
一次性饭盒扔进了垃圾桶,商幼璿爬上了乔瞳的床,两人并肩坐着,乔瞳打开了那个长达一个小时的录像视频,闻弦歌质地清冷、宛如珠玉的声音从外放的喇叭传出来有些失真。
“唔,让我来想想,这些年我都为你做过什么。”闻弦歌双手合十,指尖抵着自己的下巴,“首先,你手机内存太小了,我怕我话多录不下来,就擅自把你的音乐文件都删了,我走以后,你自己再下回来吧。其次,我还在你的相册里留下了一张自拍,私心的是希望你不要删掉它,拍的角度还挺好看的,就当留个纪念吧,当然你要删我也没办法,不能再出来和你抢身体。”
乔瞳眼圈默默地红了。
屏幕里的闻弦歌搓了搓手臂:“被自己矫情出一身鸡皮疙瘩,说正事吧。我是在你六岁的时候出现的,爸爸妈妈见到我的时候,那不是第一次,我第一次是出现在那个海边的小木屋里,你当时很害怕,希望有个人来陪你,我就应你的请求出来了,我们互相唱过歌,讲过故事,还玩过成语接龙,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外界的人把我叫做你的第二人格,其实我觉得不是,我们的关系比这更复杂,更亲密,我们是玩伴,是朋友,是亲人。不过生病以后你就把我忘了,我也把你忘了,彼此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时间过得越长,我居然又渐渐地想起你来。”
……
“上大学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随着记忆的复苏和发现的越来越多的证据,我开始慢慢接受事实,我不过是你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闻弦歌笑得很开心,“但这没什么不好,因为我找到了你。我想:我既然无缘无故占据了你的身体,总要为你做一些事情,当然,我也有一点私心,我喜欢旅游喜欢音乐,想带着吉他把世界都看一遍,不想那么早结束,如果我帮助了你,我就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因为你需要我。”
“还不知道我是你的时候,我帮你调整过情绪,排解过压力,拒绝过某些人的追求给你带来的困扰。知道我是你以后,但凡你受个伤,生个病,我都会自动出来帮你受罪,你放心没有人发现过,我那时候都不说话的,基本上都在睡觉。”闻弦歌说到这里,神色出现了犹豫,“我想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曾经假借你的身份替你分了手。”
商幼璿心头蓦地一跳,转眼看向乔瞳,却发现乔瞳表情平静极了。
“我偷看了你的日记,发现你和女朋友过得并不开心,你想分手,但是说不出口。我用你的手机约了几次季小姐,但是每次都爽约,在她回来的路上设计好让她‘无意间’撞见我和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有时候是男生有时候是女生,都是你不认识的。等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我给她发了短信,宣布分手,后来的事我不清楚,但下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和她在一起了。我为你开心,真的,特别开心,比我自己分手还开心。”闻弦歌冲钝地反应过来,笑自己,“我好像没谈过恋爱啊,但那不重要。”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好奇地摸着自己眼角明显的笑纹:“我今天笑了好多次啊,以前为了把我和你区分开,我都故意不笑的,因为我不想除了受罪外过多的干预你的生活,我知道那样不好,但是上面说的那件事例外。现在才觉得笑起来的感觉真好,你以后也多笑笑。好想把现在的自己拍下来,留给你,但是录像模式好像不能拍照,好可惜啊。”
乔瞳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
“我和你现任女朋友以前见过的,在去年的平安夜,我唱完歌回去遇到了抢劫的,她救过我。她身手真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我那时候就很喜欢她了。商小姐,你也在旁边看吧?”
商幼璿下意识点了一下头,眼睛蓦地发酸。
“谢谢你啊。谢谢你救了我,也救了她。”闻弦歌道,“办公室里的文件夹她没有看过,只拿出来了照片,我打开的时候一点痕迹也没有。这些年想去的地方都去得差不多了,另外我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说明她越来越不需要我了,是时候离开了。所以我想在走之前,为她把好最后一道关,同时也把自己在适当的时机暴露了出来。”
“你说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不能赞同你,因为我都知道,我离开她是痛苦,离开她也是快乐。”
……
画面里沉默了很长的时间,闻弦歌缓缓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安静地开口道:“今天的天,好像亮得有点早啊。”
乔瞳忽然就泪如雨下。
镜头摇晃了几下,对准了窗帘,闻弦歌从画面里消失了,又出来,朝仿佛已经透出微光的窗边走去。她背对着画面,模仿乔瞳清亮的声线喊了一声:“闻弦歌。”
自己紧接着响亮地答了一声:“到。”
乔瞳的声音说:“再见。”
她也说:“再见。”
闻弦歌两手握住窗帘的边缘,朝外侧使劲一拉。她飞快地扭头,冲镜头灿烂地笑,那笑容就像是被海水清洗过的太阳。
“天真的亮了,把我的吉他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