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舆撵到了外廷,换成送亲仪帐,提灯、引花、插钗、执扇,随着礼部官员唱和声,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由东华门出了皇宫。

闫默早已等在外头,宫门一开,喜庆悦耳的宫乐先入了耳,随即入眼的是花团锦簇的队伍,但他只看得见正中那一副鸾驾。

銮驾四周垂坠着层层叠叠的红纱,清风吹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头跪坐着一个人影,但就算以他的眼力,也看不真切。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叫自己移开眼,双手紧紧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在仪帐最前开道。

从皇宫到公主府的路段,早已清道回避,每隔两三步远,就站着个持枪的侍卫。

这一段道路并不远,闫默却破天荒觉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一路上,他忍不住一次次回头。

终於到了公主府,宾客们早就到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褚清辉紧捏着指头,方才一路只顾低落,此刻心中又怦怦跳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紧张得从胸口蹦出去了,恍恍惚惚被人请下轿,领入府内,拜了高堂,又送入洞房,直到在喜床上坐下,一直神游天外的心似乎才又重新落入胸膛里,努力回想一下,方才的一幕幕就如隔着一层雾,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

方才闫默也跟着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又被他几个师弟合力拽出去了。

上清宗几人知道今日时机千载难逢,难得能够在师兄面前放肆一次,师兄还不能发火,就算以后要被秋后算帐,他们也认了,因此打定了主意,一个个憋着劲,要在洞房之日,把他们大师兄灌趴下。

喜房里嬉闹了一阵,随着他们出去,很快又安静,只有两根粗大的龙凤喜烛燃烧,发出哔哔波波的轻响。

褚清辉端坐在喜床上,女官内侍们静静立在一旁,紫苏上前,轻声问道:「公主饿了么?」

红色盖头下的脑袋轻轻摇了摇,褚清辉今日没吃什么,但也确实不饿,胸口还怦怦直跳,感觉连她的肠胃都被占据去了,一点都不知道饿。

紫苏又道:「公主若觉得累了,就在床柱上轻轻靠一靠,若外头有人来,奴婢再提醒公主。」

「好。」褚清辉道。

日头缓缓西沉,天幕逐渐暗下,外面又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到了门外,更有嘻嘻闹闹的声音,似乎是几个人闹着要进来看看新娘子。

闫默的声音传来:「该闹够了,若吵了你们嫂子,来日慢慢清算。」

他的声音一贯带着冷意,此时不轻不重的响起,轻易把那些杂乱的嬉闹声全部压下。

那些师弟便被他镇住,照师兄话里意思,今天他们灌师兄酒,可以算是师兄纵容,过后不追究,但若扰了嫂子的清静,他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众人於是不敢再得寸进尺,只得眼巴巴看着师兄入了洞房,房门毫不留情的在他们面前关上。

闫默提了个食盒,一入内,才发现还有许多人,顿了一下。

女官内侍纷纷跪下行礼:「见过驸马爷。」

闫默摆摆手,从满目的红中,找到那个端坐在床边的身影,稳步走过去,中途将食盒放在桌上。

褚清辉捏着指头,刚才在房中安安静静的坐着,她纷乱的心绪才安定了一些,此时这人一来,之前努力平静的功夫全白费了。

盖头缓缓掀起,多日不见的两人终於又见到对方,却各自怔住。

闫默今日终於脱下他的黑袍,换上大红色新郎服。

褚清辉从前一直见他穿黑衫,也曾在脑中设想他穿其他衣服的模样,竟觉得怎么也不般配。然而今日他一身喜服,却又出乎意料的合乎妥当。喜庆的颜色,叫他眉眼间的冷意散去了些,也让他过分分明锐利的五官趋於缓和,似乎穿上这一身衣服,他就不再像往日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她今日雀跃、欢喜、忐忑、惆怅、迷茫,诸如起多复杂的情绪,叫人心中千结百转,无所适从,见了他之后,更是无端端从心底添起一份委屈。

闫默眼中映着她娇艳如灼灼芍药的面容,几乎要被恍惚了心神。他早就知道粉团长得好,娇嫩如枝头上含苞的花骨朵,却不曾想过,花骨朵绽开之后,又是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待看见褚清辉眼中的水光,他才回神,低声道:「我的不是,叫公主久候了。」

褚清辉慢慢摇头,她一动,身上的珠钗环佩叮当作响。

闫默看着都觉得沉重,道:「先叫人把首饰卸下?」

褚清辉点点头。

紫苏便与几名女官围上来,扶着她到梳粧台前,卸妆梳洗更衣。

闫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褚清辉原本无所察觉,后来无意间从铜镜中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的背都快要被他的视线烧透了,心中无由来一慌,脸上已慢慢红了起来。

更衣完毕,她也不起身,依旧在那坐着,闫默也没动。

紫苏与另一名女官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带着人退下。

众人都离开,房门带上,房中静了一会儿,闫默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

地上铺了毯子,分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褚清辉却觉得,那一步一步,都踏在了自己心头上。

闫默单膝蹲在她身前,看着她洗去修饰,依旧叫人移不开眼的脸,道:「之前怎么不高兴?」

他一说,褚清辉又想起方才那无缘故的委屈,憋着嘴,道:「以后你若对我不好,我就回宫去,再不理你。」

今日与父母兄弟离别,除了惆怅不舍,她心中还有些无措、对未来的迷茫,等见了这人,又赌气似的在心里想:我舍了家人来到你身边,你若不好好对我,我就不要你了。

这话似乎是威胁,但里头更有不易叫人察觉得不安。

闫默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将人抱起来。

褚清辉低呼一声,忙搂住他的肩背,还未定神,就听他道:「不会叫你有不理我的机会。」

只单单这一句话,就将她这一整日的低迷情绪驱散大半,褚清辉抿着嘴,嘴角微微弯起,戳了戳他的肩头,「先生可要记得说过的话。」

「好。」闫默抱着她来到桌前,一同坐下。

褚清辉正坐在他腿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先生放我下去吧,这样好奇怪。」

闫默没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粉团柔软的身子在他怀中,似乎是天生该嵌入的一样,一丝一寸都贴合得天衣无缝。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刚才他带来的食盒是特制的,底下放着炭炉,里头的吃食就算放上小半日,也不会凉掉。

闫默从里边端出一碗燕窝粥和一碟精细的糕点。

褚清辉见了,便要去拿汤匙。

闫默却快她一步,将燕窝粥放在自己跟前,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褚清辉愣了一下,红着脸道:「我自己来。」

「乖,一会儿该凉了。」闫默道。

声音虽罕见称得上柔和,话中意思依旧强硬。

褚清辉与他僵持对视,看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只得红着耳廓张了嘴,乖乖接下。

从她记事以来,就是奶娘都不曾这么喂过她了。眼下不但被人抱在怀中,还如小孩子一般喂着,她心中有些羞恼,但羞恼之余,又有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得掩饰般轻声嘟囔:「先生是不是把我当小孩?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闫默不语,嘴角似乎略微勾了勾。

用完一碗燕窝粥,几块糕点,褚清辉就吃不下了,将他的手推开。

闫默将碗筷放到一旁,又端起桌上的合卺酒。

这一次,他总不能再喂,两人各自喝了半杯,又交错,喝了余下半杯。

之后,他又将人抱起,往喜床走去。

看着大红色的床铺,褚清辉这才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