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沉浸在皇祖父西去的悲痛之中,身乏体弱,无心习政理事。没过几日,案牍便累了一尺多高,朝臣纷纷进言,或犀利或委婉,也不管五岁小儿听得懂与否,都是要他尽快处置远在北庭的泰安公主沈令仪,切勿养虎为患。

大行皇帝晏驾,沈令仪为人子女,回京服孝理所应当,亦不违背先帝当年所下泰安公主无故不得返京的诏命。

几位辅政大臣盘算着先将沈令仪骗进京来,横竖她囿於礼法不得带兵,到了神策军固守的天子脚下还怕拿她没办法么?更何况宫中仍有太后坐镇,沈令仪如何敢妄为,届时要么将她终身圈禁要么干脆杀了以除后患。

奈何幼帝事事听从中书令之言,中书令称病不朝了几日,这事便留中不发了几日。

辅政大臣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替这不晓得事态危急的黄口小儿盖玺加印,更有甚者跑去了太平坊李府,叩门不应,便要翻墙进去逮奸相上朝。

奸相?

这群自诩两袖清风忠君为民的人其实觉得妖相二字更为妥帖,皇太孙犹在潜邸时,李怀疏给他当过太傅,仅此而已,怎能将幼帝蛊惑得有如牵丝傀儡?

说是如此说,这骂名到底没有像奸相一般流传得广。

见过李怀疏便知,她与“妖”字半点边都沾不上,除却朝服以外常穿素色衣衫,性格淡然冷静,珠钗篦子缀满云髻也不减冰雪之色。当年杏园中满是男儿郎,只李怀疏一个女子,年岁最小,身量不足,却最是风光惹眼,她倚马待诏,面圣时对答如流,杏花飘落,窍眉如黛之人浑似风雨不沾衣。

绥朝国祚百余年,贞丰帝在历代君王中既称不上霸主枭雄也算不得中兴之主,不过踏踏实实地守成而已,无功亦无过。

太子去得早,皇太孙又尚在襁褓,老来缠绵病榻的那几年,贞丰帝几乎将玉玺都交给了李怀疏,那时无人置喙,毕竟谁想得到身为五姓名门之一的赵郡李氏世代风光霁月,竟会出这么一个不臣之人。

少主年幼尚未亲政,朝政国是多为权臣所弄,致使民不聊生兵燹频发,故纸堆里多得是这样的前车之鉴。

耿介的朝臣前脚在大殿上怒斥李怀疏独断专横欺瞒幼主,后脚便有内侍跌进殿中来报——泰安公主起兵了,用的也是同样的名头,幼主失恃失怙,身边无人可依,乃至错信近臣,李怀疏权倾朝野奸佞无道,她要行宗室长辈之责,忧国之危以清君侧!

清君侧?

明眼人谁不知道,沈令仪这是先下手为强,她要造反。

这下好么,乱臣,贼子,齐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怀疏与沈令仪似有宿仇,斗得两败俱伤恰好给新君践祚的王朝喘息之机。却不知她们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明明两人之前曾是师生,又共赴端州彻查河堤贪墨案,借此得了先帝赏识,前者这才平步青云,后者也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崭露头角。

所谓的勤王之师从边境奔袭而来,北庭积雪弥望,相较之下,长安落下的雪只能叫细雪。

皇城之内又有宫城,承天门是进入宫城的最后一道关卡,北庭派出的精锐前锋一路势如破竹,到得此处才与禁军陷入胶着之态。

但随着沈令仪麾下副将急骋赶到,战局很快被身经百战的骑兵劈开无可挽回的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