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却甚是反常,太极宫多个偏殿灯火通明,里头吵嚷不休。

有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小官小吏倒还好,政变多半影响不到他们,此时此刻最胆战心惊的都是些要员,这干人等宦海沉浮多年,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君王更迭清算旧帐,连坐获罪是常有的事。

在京诸官但凡腰间佩得起金银鱼袋的都将太极宫当做了避难所,咬定泰安公主再如何混帐也不敢在先帝灵前大开杀戒,且不说史书上落得个暴虐的名声,文臣武将都杀光了她拿什么治国?靠北庭十二军那群只懂得行兵作战的粗人吗?

自然,这其中也有特例,黄自新深夜入宫却非图一时安宁。

宫墙夹道风雪漫漫,曾任科举主考的老翰林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冷声道:“中书令阻我去路,有何贵干?”

太极宫里很多官员都逾礼带了自保的兵器,黄自新腰间也佩一把世间均无仅有的文人剑,是先帝所赐,予他训诫宗室子弟的特权,没开刃,象征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先帝已死,你当沈令仪是什么愚忠愚孝之人?

这剑其实已与破铜烂铁无异,只是文人风骨自有固守的信念,不惜赴死以明志。

此处僻静,并无他人在场。

恩师冷漠的口吻好似比寒风还叫人难受,李怀疏垂眸敛眉,理袍跪在冰冷的雪道上,朝黄自新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师,请您登车。”

绥朝靠服色、官帽所缀雀翎与腰间鱼袋来区分官阶,李怀疏已脱下乌纱帽卸下鱼袋,衣服脱了却是无状,她仍穿着,这一跪无上下臣属之分,实实在在行的师生礼。

一辆马车停在墙根,驾车的马夫适才已被李怀疏暂且调开了。

黄自新瞥了眼,他来时就见到了这车,车轮半陷於雪中,显然停了有一会儿,李怀疏猜到他意图,早早做了准备。

马匹嘶鸣,踩着簌簌的积雪往前踏出几步,车头与黄自新入宫的方向相反,那道城门已陷落,沿着脚下这条路直走另有一道侧门,是离开宫城最快的途径。

“老朽惶恐,下月便要致仕,区区一介白身,竟得中书令惦念在心。”黄自新甩了甩衣袖,轻哼道,“只是这声‘老师’实是当不得。”

地上的雪濡湿了绯色官服,寒冷慢慢侵入膝骨,李怀疏跪得笔直,雪粒落在窍长的眼睫上有些许发痒,却并不敢动,顿了一会儿才改口说:“黄翰林……”

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如若这不是他言传身教带出来的学生,只怕他也要信了。

黄自新怒极回身,喝道:“呆成这样,连我生气与否也听不懂,你倒是真拿出几分奸相的派头给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