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今日在宫中值宿者是何人?”
魏郊将茶奉上,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庄晏宁,答道:“正是庄御史。”
至此,於情於理总该服软了,庄晏宁仍然执着:“即便如此,臣也该待在御史台,而非两仪殿。”
她想起自己御史身份,话愈说得没轻没重:“陛下更不该亵渎衣冠。”
沈令仪听了并不着恼,茶汤一饮而尽,她走下玉阶,任由薄衣翩然,轮廓半掩,影照於壁。
自旁取了一把犀柄麈尾,挑起庄晏宁的脸,使其暴露在灯火中,怯色无处可藏,姿态由人掌控,冷静露出破绽,这才慢声道:
“卿家衣冠楚楚,士人看重冠礼,朕从前也曾时刻践行。但烽烟之下食不果腹难全衣冠,如你也似朕行军作战几载,几度直面生死,当知身外之物皆可抛。”
她绸缎似的长发垂於腰际,玉带束腰,衣饰魑龙,处处皆是君王象征,颈间却赫然布着一道暗痕,陈年旧疤,伤在此处,恐怕那时九死一生。
北庭之行将沈令仪的人生一分为二,坐卧於锦绣之间的前尘,厮杀在战场之上的后事,二者不可斩断,矛盾地糅杂在她身上,所以有细腻肌肤,所以有疤痕疮痍。
庄晏宁被迫直面圣颜,好像明白了她何以不拘小节杀伐决断,与前几任帝王大为不同。
“今日实在疲乏,留你在此是慰心安,眼下更累了,你且退下。”言罢,沈令仪转身拾阶而去。
身后砸来一道铿然声音,在殿中回响,使她脚步微滞:“是因中书省颁的旨意么,陛下为李怀疏拟了个不好的諡号,是以疲乏。”
沉璧研磨,手腕停在半空中,魏郊则骇然地瞪向她。
实在大胆!
“陛下睹臣面容,当真不曾想过李怀疏?”庄晏宁似是将命豁出去了。
沈令仪呵笑道:“你以为,她在朕心中有几分份量。”
麈尾握於手中,手拢於袖内,她眼底本就云遮雾绕,背对臣子,烛火晃动,更看不分明了。
边防图悬在墙上还未撤下,李怀疏病重时,乌伤突然发难,凉州节度使忿於女子当政,国仇与家怨之间分不清孰轻孰重,竟弃城不顾,使得关隘天险失守,敌军呈燎原之势席卷。
沈令仪听着甘露殿传来人已不好的消息,仍自冷静部署。
不日前,乌伤残部才被粟潇领军逼退於鹿鸣关以北,战事暂缓。
如此种种,李怀疏在她心中确实不算什么。
庄晏宁终於无言以对,只得俯首请罪:“臣妄测君心,甘愿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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