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都有豢养猎隼的传统,但隼是颇具野性的北境猛禽,猎兔扑蛇,有时还会伤人,没那么好驯化。
故而只养隼并不够,还得养驯隼师,其用资之巨,到朝廷衰末时往往不堪支付。
校尉抬了抬胳膊,猎隼朝着两仪殿方向飞去,动作敏捷,鸣叫有力,好像初初成年。
其实长安城现存的这数十猎隼百余年前便栖息宫墙了,它们没有呼吸,无须吃喝,自然也不会衰老,是一劳永逸的机关偃甲兽。
可惜,偃家的人已经造不出此等精巧灵性之物了,如今掌舵的偃十三上一次名动京城还是大约二十年前,垂髫女童被自己做的机关木鸟啄伤了眼。
猎隼飞走,校尉也不耽搁,掠墙而去。
西坤宫并未乱作一团——依宗年对太后贺氏的了解,也不该乱作一团。
但他实在没想到殿内是这番场景。
贺媞跪坐於席,席又在屏风之后,她的身影落在绢素屏风上,面目是瞧不分明的,散开的头发长得曳地,宫娥掬起三千青丝为她梳理。
“中郎将来了。”贺媞声音轻柔似缎,又深蕴上位者的凛然慑人。
太后贺氏,月余之前是太皇太后贺氏。
宗年累迁至左卫官拜四品中郎将时,贺媞早已入主中宫,是贞丰帝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是所有皇子皇女的母后。
天子九五至尊,但其上还有父母,所以无论位极之人是废帝沈绪还是如今的沈令仪,贺媞都是这座巍峨宫城里最尊贵的女人。
后妃为争夺凤印尔虞我诈的旧事虽然过去多时,但每每月影高楼,宫城檐铃寂寞寥落的声音散落在风中,又会有值宿的奴婢翻动舌根以消遣漫长的夜。
宗年常年在宫墙底下走动,隔三差五听得几耳朵,来龙去脉不敢说,但至少也凑出了个七七八八。
贞丰帝一朝立了两任皇后,贺媞是其二,其一的元皇后身子羸弱难产而死,那时的贺媞孤僻高傲不受圣宠,后宫权力的漩涡中心是淑妃与惠妃。
淑妃郑毓出身清贵之家,父兄皆身居要职,她受家学浸润,自幼饱读诗书,尤善书画,因常有善举在长安官眷中颇具声名。中宫新丧,郑毓奉命暂主中馈,因幼子夭折,她对后宫之事本来心冷,那时也不知为何突然愿意处置宫闱杂务。
元皇后没有为皇帝留下任何子息,被群臣奉为储副的是皇长子沈皋,也就是那个短命的太子,而他之生母恰是惠妃崔嫋。
代领中宫事务不久,郑毓产下一女,即沈令仪,她产后身体愈发欠佳,没等到女儿长大即呈风烛之势,命不久矣了。
待郑毓故去,贺媞膝下无子,为争权夺势认养了少年失恃的沈令仪。她与郑毓温吞如水的性情迥然不同,恶斗崔嫋,寸步不让,几次交锋之下逼得惠妃棋行险着,却不慎暴露之前的案底,被褫夺名号,含恨病死在冷宫。
天子脚下高门林立,遍地朱衣,贺媞母家由商入仕不过几代,小门小第罢了,她既无显赫门楣可依,也无子可凭,却能在勾心斗角的深宫站稳脚跟执掌凤印。
那夜下着大雪,轮到宗年休沐,但新来了个校尉,他怕底下人不服管,仍上值牌进了宫,顺便碰碰运气,也不晓得说故事跟说书似的那老头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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