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氏的江山容不下第二位女帝,况且李怀疏用玄眼演卦占卜,说皇三女如荧惑守心,将来必定祸国。

为了稳固储君之位,也为了谶言不必应验,他将沈令仪逐出长安,命其终生不能返回长安,彻底断了她继位的念想,觉得这才有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他自问从没想过要女儿孤苦伶仃地死在外面,眼下这般情形,也只能说一句天意如此。

或许帝王一人揽尽九霄便注定孤寡,权当自己与三娘无父女缘分。

“太医署的医官远水解不了近渴,北庭不是也有军医么,缺人缺药,着毗邻地州准备,尽力救治罢。”

北境苦寒,那片不宜人居的气候能长出什么救人性命的草药来?

殿中寂静无声,内侍不敢相信皇帝竟会如此草率地对待公主的生死,愣了片刻才应喏退下。

李怀疏下完这局棋,如往日一般拜礼告退。

规行矩步地走出两仪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那声音好似碾在心头,久久不息。

额间几根青筋被激得剧烈跳动,她眼前发黑,腿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从旁伸过一只细腻柔软的手,沉稳又温柔地将她搀扶。

李怀疏面色发白,死死咬住唇间嫩肉,凭借疼痛勉强寻回几分神智,只以为是宫女内侍,未回头辨认,匆匆道声多谢,撩起袍角快步走下玉阶。

女人立在廊下,将身段修长面容姣好的自己静静站成一幅画,望着裹带满身凄寒气息的女人离开宫城,又成了另一幅画。

她从前觉得书生误国,所谓的文臣峻骨尽是酸腐之气,遇到李怀疏才知,如是一身活色生香的女儿骨就另当别论了。

待草拟的旨意一发,李怀疏便将升任中书令。

多少人觊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她忍辱负重,除尽阻碍才位极人臣,原来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眼角薄红与潮意并存,仍倔强地绷着面颊不愿过分失态,堪比碎了一角的神迹,不可亵渎的肃穆之余添了几分残缺,反而催情发欲。

出了含光门,在朱雀大街登上马车,眼线快马加鞭赶到,将他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李怀疏垂下眼睛,辘辘而行的声音中,她紧抿嘴唇,将止不住发颤的双手在袍袖中捏起,努力消化着字字句句,缓忍许久,半晌才问道:“你可知……她究竟何以去而复返?”

眼线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只好照实答道:“是因丢了一只随时带在身上的磨喝乐。”

听见这句,一直淤积在心间的血液逆流而上,她来不及抬袖掩唇,才扶住车壁,一口闷在喉头的腥甜鲜血便吐在了官服绢衣上,一时竟与如血的服色成了映衬,却仿佛不详预兆。

“府君——!”眼线大惊失色,心切唤道,“府君还请保重!殿下在北庭气息尚存,她虽身中数刀,但只颈间一处危及性命,天必佑之,未必会有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