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又如何?假借他人躯体重生返魂,是这样么,李怀疏?”她将这个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犹觉不够似的。

指尖在李怀疏颊边指痕上暧昧一划,她肌肤薄,耳廓肉眼可见地泛了红。

见她满头的汗,嘴唇也苍白干燥,沈令仪走去陶案边倒了一杯水,又走回来,自顾自坐到榻上,就坐在李怀疏手边,将她稍稍扶起来,问也不问,便绕开她伸过来的手,态度虽强硬不可拒绝,动作却十分轻柔地喂她喝了水。

不仅是喂水,就连她走出去的脚步也像踩在云上一般,说话的声音也收着力道。

李怀疏恍惚发觉,沈令仪是否也生怕自己置於梦境,随时随地会醒来,流云聚散,难以忘怀之人死难复生,她什么也握不住。

“沈令仪。”李怀疏轻轻唤了一声。

预想之中的神情果然出现在沈令仪脸上,她叫自己名字,戴着面具,说起自己梦中的胡言,的的确确是信了七八分,剩下的两三分仍在等着自己全盘托出。

幸好她也料知自己病得神志不清时可能会露出破绽,病症初显便暗中做了部署。

“回来了就不准再离开。”

“从前囚你於甘露殿,你不愿意,说想去崖州,群臣胁迫要将你逐放千里,我也没放你去。”沈令仪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中,竟显得有些孤寂。

她等李怀疏醒来已等了好几个时辰,松了松坐得僵硬的腰背,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不肯放你走么?”

李怀疏不说话,被水润过的嘴唇泛着诱人的光泽。

沈令仪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锒铛下狱,戴铐流放,那是你为人臣子偿罪之法,是作为府君代你李氏满门在赎罪。”

“我要的却不是这个,你说你欠我,既然要还债,还你我之间的债,该怎么还便该我说了算,一辈子囚你在甘露殿日夜笙歌颠鸾倒凤都偿还不清,你却死了,死得干脆!”

清凉殿外,骆方远远见着一个人影从太医署的方向过来,这才放下心,紧走几步去接过她手中药箱,恭敬地道了声:“孔医正。”

孔曼云点点头,药箱被骆方接走,她手里仍拿着一本脉案,这脉案无甚稀奇,都是她给病人诊断的记录。

“里面怎么样了?李……咳,李侍君醒了不曾?”

骆方步伐跟紧,回说道:“有动静传来,应是醒了,但陛下不准旁人入内,奴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不一样的一张脸,没触碰过的躯体,里面住着李怀疏的魂魄。

沈令仪深深注视着她,手绕后握住她的脖颈,在还有些滚烫的眼角落下一吻,察觉到她在自己的怀里轻颤,她伏在自己肩上,气息微弱地说了句:

“殿下……我暂借七娘躯体寄一缕游魂,是想告诉你。”

“上辈子我没有遗憾,也不曾后悔。”

说完,便在她的怀中晕了过去,无论如何也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