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过十里地,又目睹几户人家送葬。

近来死者无数,丧事一桩又一桩,城中凶肆日夜赶工都来不及做棺材,丧仪从简,有时连哀乐都难听闻,只是纸钱被人沉默地洒向天际,又落下来,邬云心透过车帘缝隙才见到这惨黄之色。

她想不明白:“崔庸是嫌命长?逼着流民当流寇,死了这么多人,即便没有咱们检覆上达天听,民怨沸腾又怎么瞒得过去?待消息传到长安,他有几个脑袋可砍?”

庄晏宁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微苦的药味,淡淡问道:“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出城之前,宗年为庄邬二人置办了方便行事的男装,口中亦以郎君代称。

大绥开了女帝先河,民风开放,女子着男装几成风尚,宗年将列着尺寸的纸条递给成衣店掌柜,掌柜猜知是两位女郎君,并未细问,拿起剪刀利落地改了两套衣服出来。

长发以网巾包束作一团,黑色襆头的边沿服帖地压在额间,左右两条软脚垂后,随着庄晏宁的动作,不时蹭过白色绢衣的衣领。

她外面着一件灯草灰圆领袍,另一件银鱼白圆领袍则被邬云心一眼相中。

遇刺之前两人都身穿官服,之后藏好了官服穿起了便服,邬云心便发觉庄晏宁似乎很喜欢深色衣物,也很适合。

她面庞白净,骨架窍细,乍一眼觉得羸弱,细细品味,周身气质其实十分尖锐,浅色与其不相容,反倒是浸透在黑灰的颜色中,化作事不关己的冷漠,最是相得益彰。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邬云心觉得庄晏宁的冷是自私自利的阴冷,以至於那日为其上药听见她用蝇营狗苟之类的言语嘲讽自己,也并不生气,只是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割裂感。

究竟是真的关心民生疾苦,还是受困於朝廷命官的名下,不得不作出这副模样呢?

邬云心并不懂她,也不懂得崔庸意图何在,她直言:“你们文臣肚子里装的都是花花肠子,我要是猜得出也不必待在都水监了。”

“我倒是不知,都水监的臣僚什么时候归兵部管了?”庄晏宁轻轻瞥一眼她,反问她莫非不是文臣。

邬云心从小就喜欢研读《九章算术》,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幼时在学堂里的诗文课成绩却很平庸,常常因为作诗对仗不够工整而受罚。

她当年不顾父母反对,在女子不易博取功名的明算科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凭此入了仕途。

邬云心不喜欢以文臣自称,偏又不是武将,但天生脸皮厚,被庄晏宁这么一说,不气也不恼,手伸到车外跟绿油油的树木讨了片叶子,置於嘴边意兴阑珊地吹了起来。

一会儿,庄晏宁忽而食指轻抵着唇,向她示意:“你听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