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晏宁走到院门前,江尧平注意到她叩击门扉的方式有些特别,轻三下重三下,隔了一会儿再敲最后一下,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暗号。

有人应声开门,将院门大大咧咧地敞开,好像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倒是衬得门前两个黑衣兜帽的人过分谨慎。

“怎么这么久?”

这女子口音奇怪,语速很快,但字音咬得不是很准,卷发散落肩头,生着一双猫儿似的碧绿眼眸,应是异邦人,她着一身黑衣,软剑束在腰间,乍一眼还以为是银白的丝绦,白色布条从掌心缠绕至上臂,将右肢紧紧包裹。

江尧平冲疑地跨入门槛,庄晏宁缀在他身后,先将门关上,才向女子道:“崔庸不是在刺史府邸设宴,他的别业在城郊,往返能有多快?”

“你也太小心了,大晚上的还穿成这个样子。”

“小心驶得万年船。”

庄晏宁脱下披风,将江尧平的与自己的一道递给女子,环顾四下,好奇道:“司姝,你姐姐呢?”

“她说见到你就忍不住想揍,主人又不准你受伤,她大概又去城外找木桩练习怎么才能将人痛揍一顿又不会显伤了。”

江尧平听愣了,看向庄晏宁,后者哭笑不得:“你没跟她说我前些日子被人砍了一刀么?这还不够解气?”

臂弯搭着两件披风,司姝带着二人往前走,路过鱼池,弯腰在岸上白瓷做的食瓮抓了一把粮,挥手洒向池塘,看着鱼儿扑腾跃出水面,心情愉悦,脚步加快,回头时顾盼神飞,眉眼娇俏动人:“司妩消息比我灵通,用不着我说,主人吩咐她去杀了那个伤你的人,她二话不说便去了,听说那人死状惨如凌冲,我都不知她究竟是讨厌你还是在意你,怪得很。”

她口中的主人不作他想,江尧平愈加恭谨地走起了四方步,一路走一路看,月华如练,轻柔地拢住小院,几株粉花探墙而出,墙角有一石桌,桌上摆着青色的长颈花瓶,枯枝斜插其中好像又恢复了生气,一些清供玩物点缀在假山奇景间,装饰得十分清雅,熟悉感扑面而来,沉寂多时的回忆一点点浮在心头。

随着耳畔一声到了,江尧平才回过神来,却见面前竹影丛丛的纸门被跪在两侧的仆从缓缓拉开,他脱靴入内,纸门又在身后合上,庄晏宁与司姝止步门前,没有尾随进来。

屏风前跪坐着一个女子,一身素白道袍,衣襟尽头压着一枚琉璃坠子,广袖垂坠於地,她一只手包裹在黑色皮套中,扼住宽袖,提起灯罩,拨弄里面的烛芯,烛焰晃动,照在她眼中彷如浮光掠影,叫人一时无法移目,也不敢直视。

绸缎似的长发高挽发髻,以一支玉簪束起,额间两侧别着珠滴花钗,纷繁复杂的头饰在她身上并未显得冗余,反而华贵内敛,举止翩翩,淡如仙人。

江尧平在原地怔了半晌,眼眶慢慢泛起酸意,他拜礼,颤声道:“殿下——”

双手张开,指间交合,拇指相抵,贴胸后再行叩拜,这是前朝大齐下对上之礼,他拜的不是大绥的公主,而是大齐的公主。

多年前的风雪日,江尧平与其他归降的臣子一道听从朝廷指派,领任洛州都督一职,此后再未离开洛州半步,自然也没有去过长安,所有关於公主阿夭的消息都是探听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