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沈令仪公主府的长史,机敏果敢,后来又迁入六部身居要职,太子与公主之间水火不容,贞丰帝既然做了取舍,也必会替自己的储君斩除后患,她便是那时被贬出京的。

既是旧主旧臣的关系,进言就比较爽直。

“嘉宁帝是千古以来首位女帝,她不得不借非常手段巩固自己政权,但从玄鹤卫初设起,她便站在了臣子的对立面,放任臣子倾轧内耗,无暇反她,此后数十年间冤假错案无数,她在位时从未一日睡得安稳。”

“之所以晚年沉迷修道炼丹,纳侍君采阴补阴,也是知道自己一旦身死,身后事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最好便是能与日月同寿,江山永固。”

嘉宁帝驾鹤西归,入了皇陵,不存在遗体受辱的情况。

窦新岚说的是嘉宁帝传位给衡山公主被吴王夺政之事,还有民间肆无忌惮地将她编进淫词艳本里毁她名声,史册所载也多有编造污蔑。

“她是首位女帝,朕在她之后又有多少区别?”沈令仪道,“她如铺好了路,衡山为何坐不稳帝位?”

窦新岚明白其中症结:“并非她做得不够,而是女子被困在闺阁里太久,逆水行舟岂是易事,百年甚至千年都不足够。”

沈令仪随之一笑:“所以你仍觉得玄鹤卫不该设么?”

因是文臣,窦新岚对玄鹤卫此等不讲道理滥用武力的群体没甚好印象,适才所说启用玄鹤卫太激进的确是委婉之言,非她本心,本以为装过去了,却被沈令仪轻轻松松看穿想法,窦新岚不得不叹服。

沈令仪垂目道:“不过是一把刀罢了,该如何用,这尺度朕自有把握。”

“世人总说朕与嘉宁帝长得相似,先考也因此看朕不顺眼,三不五时罚朕去跪宗祠,朕见过她画像,相似什么,简直胡言。说句不好听的,嘉宁帝若是晓得会觉得侮辱了她,在朕眼中却又是侮辱了朕。”

她说得实在有些可爱,不像统国之范的君主所言,窦新岚却熟谙她从来就是这般脾性,不由噗嗤一笑。

宗祠里不仅供奉着大绥历代皇帝,且收藏着他们生前常用之物,沈令仪被逐去北庭之前从那里顺走了嘉宁帝的佩剑。

那柄剑名曰破雪,吹毛利刃,削铁如泥,沈令仪却不是图其锋利而拿走的,她说嘉宁帝令她平白无故受了太多委屈,取其佩剑是索要赔偿。

这帝位她本来不是非要要,但既然个个都这么逼她,她不争上一争都对不起自己。

“嘉宁帝追求长生,朕却不同,生死有命,不必强求。”沈令仪从旁提来茶釜,扼袖沏茶,眉目间被热气熏蒸得柔和,口吻却斩钉截铁,“朕要的是软玉裙钗也可定干坤,此后子孙后代亲王公主皆可继位,败者输也输得心服口服,而非可笑的输就输在自己是个女子。”

窦新岚一时恍惚,想起数年前君臣话别的雪夜,沈令仪被皇帝下令囚禁在鹿池,不日便要启程去往北庭,终生不得返京。

鹿池有鹿池的规矩,沈令仪待在那里是享受不了公主待遇的,窦新岚前去践行也颇费了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