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眼尖,以掌心托起从她眼角滑下的一颗泪珠,十分讶异:“哭了?”
“也是。”青鸾在云端踱步,作沉思状,假装自己亦是感同身受,“你娘讴歌赞美母性光辉,自己也是母亲,却不爱自己生养的孩子……”
她装作一副才想起的模样,提起唇角阴冷地笑了笑,改口道:“不对,你娘先后生了三个孩子,她只是唯独不爱你。”
“对,她不爱我,唯独不爱我。”
李怀疏强忍鼻酸,倏然睁开双眼,她平息呼吸,又缓缓扶地起身,抬头问道:“敢问一句,上仙有父母么?”
“本仙原是西王母孤鹜峰下一只青鸟,在灵力充沛处苦练百年修得仙身,飞升天界之后执掌时间,自然有父母。但虫鱼鸟兽不似你们人族,讲究伦理纲常,父母子女之间感情复杂。”
李怀疏低下头,抿去突如其来的荒凉之感,面颊上凌乱的血痕平添了几分脆弱,又问道:“青鸾,你晓得你布的这场幻境比起经年不散的梦魇来说,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什么么?”
“直说便是。”青鸾以手支颐,摆出好奇的姿态。
李怀疏转过身,拾步朝那间只消瞧上一眼便令她心神俱颤的屋子走去,方才康瑶琴与观音奴消失在了那里,她问心无愧的童年与对母亲最后的一缕渴盼也消失在了那里。
她边走边说:“我娘不爱我,我也想学着不爱她,日积月累,学了个七八分像,与她的关系也日渐疏离,却没想到学着学着,竟将自己活成了她。”
“不久前,有人问我为何将君恩弃如敝履,执意过无拘无束的生活,怎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我冲疑地想起是她言传身教。我活在女不如男的世道下,世家以礼教束我身心,她却教我离经叛道,比起我父亲是逼不得已无可奈何,她更早一步将我当作府君来抚养。”
“你说我聪明,是她用训诫逼出来的足智多谋,茶棚附近一场厮杀,我使得了剑,勉强护得了自己,也是她从前未雨绸缪。”
数不尽的内伤外伤,一身衣衫被血污染,几乎瞧不清原来底色,腰腹与手臂间的衣料要么被剑刺破,要么被青鸾鞭开,破破烂烂地挂在原处,李怀疏不管这些,依旧提着衣摆,目视前方,步履从容地拾阶而上。
人在穷困潦倒之际更不该自甘堕落,卑躬屈膝,别人定然低看你,昂首挺胸,别人未必不会对你高看几分,这也是康瑶琴教给她的。
李怀疏站定在屋门前,听见屋内传来康瑶琴问话的声音,冷言冷语,口吻难听得像在训狗,几名婢子分作两列候在屋外,低眉垂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纷纷无视了她。
观音奴断续的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在心头,李怀疏眼睫柔弱地眨了眨,唇边噙着一抹颇为无奈的苦笑,叹息道:“最令我难以接受,令我难过恐慌,令我束手无策的是……我虽然对她失望透顶,想要逃避她,远离她,却也注定了穷尽一生都走不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