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不是很合适,但她真想将这位上仙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瞎眼,即便这回远远痛过前几次,无非就是更难受些,适应一会儿也能摸索着行动,又很快调动起其余感官,清晰地感知到青鸾躁动不安的气息安定了许多,类似山崩地裂的可怖声响也渐渐歇止。
像狗一样匍匐在地实在屈辱,身上再痛,李怀疏还是勉强自己直起了身,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起来,只得曲起双腿,跪坐在地,颈项稍低,眨了眨眼,将眼眶中余下的血泪扇动出来,在清逸出尘的面皮上留存一双清明目。
她浑身是伤,这微末的血腥气似河流入海,若非鼻尖之人定嗅不出。
“我想起来了,你头先说我救过你家先祖。”青鸾移步至她身侧,淡青轻纱无风自动,一头顺滑如绸缎的长发随风飘散,仰头望着黑洞洞令人不安的天,“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得反过来说。”
反过来?那就是先祖救过青鸾?
李氏族人以云雀衔梅为族徽,衣襟袖口多以此作为纹饰,李怀疏猜想大约是先祖无意借仙人名目大肆显耀,以免泄露天机,引来不测,便将原本的青鸟矫饰为了云雀,来龙去脉也颠来倒去。
她这身残破不堪的衣裙是入无尽墟后购置的,没有族徽,青鸾并未目睹云雀衔梅,也不知此内情,口中继续道:“我修行渡劫,两次方才飞升。前一次被最后一道劫雷劈断双翼,坠落在山林中,命在旦夕,你家先祖那时家贫,凑巧居於孤鹜峰,骑牛而过,顺手将我救了。”
“待我伤愈,那人也没有囚我於笼中,被放归后,我较之以往更潜心修炼,终於渡劫成仙。有恩当报,但你家先祖既非修士,也非贪财之人,灵宝法器与金银财宝都送不出手,我思来想去,索性赠了一片羽毛。”
青鸾修得不老不死的仙身,羽翼丰满,更不会因衰老而失去光泽,甚至脱落,多一片羽毛少一片羽毛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我既成仙,身上羽毛已不可同日而语,不然也不会称其为眼翎。这等充斥着神力之物馈赠给凡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你家先祖通过了我的多番考验,算是可信之人,我便在那片眼翎中设下了几道禁制,削弱其中力量,入梦相赠,并教予用法,更告诫——”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李怀疏虽目不能视,却好像见到了她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恨不得将自己洞穿似的。
青鸾道:“告诫你家先祖,凭这片眼翎或可在乱世中谋得一官半职,继而安身立命,切不可逆天妄为!”
“原来是这样……”李怀疏喃喃道。
身旁一道劲风袭来,青鸾握住她的双肩,恨恨道:“朝廷都能二世而亡,况乎个人?人一旦死了,摊上不肖子孙,用不了几月便能散尽家财,我处处为你们凡人考虑,便好心地许可了眼翎在你族中代代传承,有此断论天机的异能傍身,予你门族千秋百代享用不尽的泼天富贵,到你这辈,你便是如此回报我的?!”
她眼中满是恨意,口吻也淬满了毒针,她以为自己吐露实情后会见到一张懊悔羞愧的面容,略慰己心,却大失所望。
李怀疏沉吟一会儿,抿唇道:“所以你受到了我的牵连?难怪,难怪人鬼交界处会有神仙驻留,原来不是话本里头说的那样,神仙被贬都是贬入人间。”
拂逆苍天,难怪天不怜她,还求什么眷顾?但她扪心自问,僭越免祸,不悔不憾。世人皆苦,百般祈求仍旧命如草芥,尝尽悲欢离合,到头来,竟是所求老天闭眼撒下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