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沈令仪驻足在屋前许久,手中伞仍合着,她缄默地望着院中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至有水滴不断落下,颊边变得湿润,她才冲疑着抬头,只见天边浓云积聚,果真下起了雨。
她在玉清峡待了这几日,晓得此处阴晴雨雪与花俟心情有关,是以方才李怀疏说记得带伞,她不疑有他,自昨日冥君离开后,花俟便一直郁郁寡欢,即便见到了妹妹,也未改变什么。
沈令仪支开伞,拾步朝池边走去。
那里摆着张竹编小凳,凳子上坐着一个人,素净的手里执着根鱼竿,身影消瘦如纸,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显得有些伶仃。另一只手支在膝上扶着下巴,歪歪倒倒的,瞧着像是睡着了,鱼竿动了也不晓得。
沈令仪暗暗笑她不知钓的哪门子鱼,一面加快了步伐,待走到她身边,也未发觉她周身其实并无雨滴落下,仍举着伞,又将伞面朝她移了移,尔后蹲下来,看她看得入了神,不知不觉地凑过去,闭着眼,吻了吻她的鼻尖。
接着,便听见有人憋不住似的噗嗤一笑,气息随着笑意喷洒在她唇边,好似这记偷吻也有了回应。
被人发觉也不赧然,沈令仪稍稍后退,看清了她的脸,眼含笑意地问她:“鱼都跑了,午间又得吃素,你笑什么?”
“笑你,贵为人君,怎么偷偷摸摸的,也不像你。”李怀疏声音细弱得像散在风中,需认真拎起耳朵,才好将她的话语挨个儿捡回。
花俟说过,李怀疏来无尽墟这一遭伤得太厉害,即便得了阴阳玉简借以重生,也会落下病根,体质难比常人。
迎风咳血的病秧子么,李识意本来也是。
回想西坤宫初见那夜,沈令仪头一回见到这个唤作李识意的姑娘,话说得多些就会气喘不停,嘴唇惨白,但咳嗽一会儿又抿出血来,病症已达肺腑似的,肌肤窍薄,颈项细长,孱弱又稚嫩,长相也相去甚远,唯有眼神中倔强的火焰难灭,熟悉得叫她生了疑心。
不动刑,也不拘问她为何刺杀太后,面对李识意,沈令仪仅有的一丝怜惜也是因为她与李怀疏姐妹情深。
如今,再倒回去一想,被她罚抄书贴累得病倒的是李怀疏,不管投胎为何人,天生不足,大病小病不断的也是李怀疏。
一切漠不关心之事,一切习以为常之事,当对象变作李怀疏,似乎都将成为不可忍受。
古之帝王,四时出郊示武,经过简化,大绥仍保留着春秋两季围猎的传统,官员依品秩伴驾而行,不论文臣武将,皆可上场□□头,沈令仪见过李怀疏在丛林间纵马驰骋的模样,两根红色臂绳从腋下穿过,绑住了武服的袖子,方便骑射。
她猎得的野兔或是羽翼中箭,或是足踝中箭,从未伤及要害,时常被同僚笑话手上没劲没个准头,她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待随行的武官记录在册后,便将箭矢一拔,将这些禽畜放归山林。
博得奖赏,好在陛下面前出出风头,旁人俱都步履不停,向后甩了鞭子疾驰而去,唯有她,慢慢悠悠地放归了猎物,自己的马儿被惊跑了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另一道马蹄声响在耳畔。
她一回头,是沈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