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口中的中书令死去多时,现下在您眼前的仅是李淳。”隔了半晌,她艰难开口。

方庭柯沉默稍倾,呵笑一声:“她死了?她要是真的死了那便好了。”

“无论是昔日的李怀疏或是如今的李淳,在我眼中无甚区别。”

方庭柯朝她看去,恍惚间,那身青绿官服似乎变作绯色,毫无点缀的乌纱帽也添了九根雀翎,但颈项以上的面容十分陌生,她羸弱多病较之从前更甚。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几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又怎么会面目全非,无亲无友,孑然一人从头来过?

“你说我是信你之人,自然,这三年光阴从无虚度,所以我知道你心性如何,又会否自轻自贱行不轨之举,不然我也懒得说你。”

“一如从前许多人污蔑你是什么奸相佞臣,但他们都是装聋作哑,明知幼主难扶,内忧外患之际,国祚危若累卵,却不愿做千古罪人迎女帝临朝,你愿意在寒夜擎灯,他们便干脆将脏水都泼到你身上,留自己一个清白名声。”

李怀疏倏然抬头,似是对这番话感到讶异,下一瞬,眼中闪过斑驳泪痕,方庭柯见之愈是心痛怜惜,走到她面前蹲下,抬手抹去她无知无觉落下的眼泪,长叹一声:“哭罢,如果是我,我也会深感委屈。”

眼前女子双肩狠狠一颤,却是忍住了堵在喉间的恸哭,她声音发紧:“从前我权柄在握,牵一发而动全身,便自视甚高地谋算全局,却忘了一个人的能力终归有限。如今我抛却所有,另起炉灶,也只为听从心声,尽自己本分,护好自己能护之人。”

“往事难追,来日难料,不如着眼於当下,所以我愿做一无所有却过得自在的李淳,不愿再做菩萨似的李怀疏。”言罢,又释然一笑,“今日听大人几句理解认同,我已觉得足够,心里很是欢喜。”

方庭柯目露慈爱:“你既想得豁达,从头再来也没什么不好,果真视我如亲长,那便再听我一句劝,不该动的感情别动,当断的情丝便断。”

“我知道大人是为我好,但这根情丝我不晓得如何断,也不想断,如果能断,这个世上就不会有李淳了。”李怀疏话语坚定,吞下一句痴傻的“我今生本是为她而来”便叩首在地,心如磐石无可转圜。

方庭柯不知阴阳玉简的存在,便不懂她所做假设有一定因由,误以为她是在用性命印证自己情比金坚,明明是社稷之才,重返要职也只是时间问题,却困於儿女情长,自毁前途,简直愚不可及!

她满脸震惊,足足怔了片刻才厉声道:“你少年入仕,风头无两,二十几岁便达到常人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原本什么都不做也可青史留名,但最后你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前世走了条死路,今生仍要一条黑走到底,处处有路通长安,傻子都晓得选条好走的路,你是何等聪明之人,连这般粗浅的道理都不晓得么?”

先帝在时便依稀有些风言风语,虽被弹压下来,却架不住流言不胫而走,方庭柯远在万州也有所耳闻,但她素来对皇室这些风流韵事不感兴趣,听听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