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颜知亭的胳膊淌下来,李怀疏闻到这股浓重的血腥味,无知无觉地落了眼泪,她不肯面对颜知亭身受重伤恐怕难以存活这一事实,固执地带着她奔向马棚。
“利狼王阿多吉虽然阴险多疑,但遇强则弱,他既然遣使求和,就不该出尔反尔,这不像是他的手段。”颜知亭脸上污血与冷汗交加,声音愈来愈轻,“没想到还没到玉瑟城,先遭变故……你,你不要管我,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远,不该,不该……”
李怀疏没回头,却握她握得很紧,步伐越来越快,倔强道:“没有什么该不该,非要说,那我不该见死不救,你也不该死在这里!”
转眼之间,乌伤蛮子又杀到附近。他们大概是为了报同胞之仇,对被逼入死境的汉人玩起了围猎的游戏,张弓却不杀,由着这些蝼蚁四散溃逃,找足了乐子,再瞄准射杀。
耳畔不时传来残忍的笑声与求救无门的呼声,颜知亭当机立断,趁着李怀疏毫无防备,用不知被谁割断的马绳将她反手绑住,用尽全力将她横放到马背上,喘着粗气道——
“我收到委派那日便没想着能活着回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说能守住冲会关就不算白死。但是李淳,陛下似乎是想要你活下去的,这才是我选中你的原因。你怀中那本册子是我毕生心血,你如果遗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走罢,走罢……能活一个是一个,不要回头……”
她找不到鞭子,身子一歪,有气无力地朝马屁股连击几下巴掌,马驹受惊,载着踢蹬着腿却无济於事的李怀疏渐行渐远。
颜知亭终是脱力,双膝软得跪到地上,仰天笑道:“苏武宁死不降,为奴廿载,我比他好些,省了这步。”
过了不久,几个乌伤士兵纵马而来,於夜幕中依稀见到马棚边有个身影,先射出几箭,近前一看,原来是个死去多时之人,躯体已出现屍僵。可她身着中原朝廷的官服,士兵们合计之下,仍剥除衣服,砍断其头颅,拎着这两样东西回去领赏。
另一头,马驹跑出去不远,李怀疏便奋力从马上滚下,被奔驰的余力带得连连滚了十几米。她顾不得身上种种疼痛,立即跪起来,蜷缩着上半身,用巧劲松动着胳膊,幸好颜知亭绑的是活结,她没花多少时间便解开绳结。
她下意识的想法是回去救人,不仅是颜知亭,能救几个是几个。但当她回头,却见到营地已被纵火烧成一片,那些身形高大的蛮子骑在马上绕圈奔行,欢呼嬉笑,将汉人葬身之地视作庆功的场所。
这时再回去与平白送死无异。
怔愣半晌,李怀疏木然地取出怀中册子,翻开第一页便见到颜知亭清秀工整的小楷:“嘉宁以后再无女科,足见单有女帝一朝无法改变天下女子之命运,仍被困於闺阁后院,有志而不得展。天不垂怜,女子当自怜之,为官做商,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应有女子名姓传世。吾命数十载不足为惜,仓颉造字,绳结记事,沧海桑田,人如蝼蛄,唯文字存续精神尔。”
她眼睫尽湿,郑重将书册收入怀中,最后望一眼火光漫天的前方,转身沿路返回,找到那匹停在嶙峋乱石旁边的马驹,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虽然远离了营地,但沿途仍有举着火把的乌伤士兵出没,不知是赶去与大部队碰头,还是带着别的任务。哪里有火光燃起,李怀疏便避开那处另寻方向,饶是如此,她还是在逃亡中被流矢伤了右肩。
忍痛拔出箭矢,草草包扎伤口,又继续赶路。
血迹会在地上留下痕迹,再这样下去,冲早会被乌伤人发现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