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回学长勾起别有深意的笑容,仅靠一颗拳头就拉开了弹簧。本来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弹簧,想不到上头有好几个地方还附加了皮带,应该是用来固定什么东西的吧。那副弹簧的形状,怎么看都像是配合人体四肢而制成的。
「……不好意思,关於那副弹簧,可以请你稍微说明一下吗?」
「这个东西……叫做奥林匹克培训辅助器啦∣」
「奥林匹克培训辅助器?」
「不管吃喝拉撒睡,只要一直戴着这副辅助器就能不断累积训练量。当你可以把这身辅助器当成空气一样,丝毫感觉不出抗力时,你就蜕变成能一举得到金牌的最佳奇葩了!」
「我又没有想赢得奥运金牌!」
「唔,不过对你而言,梦话大概还是只能在梦里说吧。这身辅助器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光戴着它都算是种锻链,你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是指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会活在地狱里的意思吗?」
「是指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丢着你不管,你也会自动获得庞大的训练量啦。」
……就是你想偷懒的意思嘛!
学长相当愉快地开始玩起辅助器上的皮带扣环,还招了招手把我唤过去。
……直接转身全力冲剌逃跑的选项──我想应该没有吧……
不管怎么想,我一定马上就会被他追上了。应该说,我大概会被他用猛烈的力道毫不留情地狠狠教训一顿吧。
我抱着要登上断头台的心情一步步走上前,乖乖任由学长把奥林匹克培训辅助器套在我的身上。一个部位接着一个部位被扣上皮带,过猛的弹簧力道让我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逐渐弯曲……
「学长!等一下啦,这些弹簧的力量也未免太强大了吧?要是把每一条皮带都扣上的话,我身上有很多地方的关节都会扭曲到不可思议的方向,而且这么一来我就没办法自由活动了不是吗!」
「就是啊。」
「就是啊是什么……咦?」
「你可别死了唷。」
「嘎啊?」
「看是要在实行神龙一击的体操技巧时失败撞到不该撞的地方而死,还是套上奥林匹克培训辅助器,作着得金牌的美梦而死……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不同,但辅助器可是人性化多了喔?」
「不管选哪一边,最后还不是都得死!」
「选辅助器的话,只要拿出你的毅力就不会死了啦。」
「光靠毅力是会有什么改变吗!」
「当然会!人家不都说遇到火灾时会迸发出笨蛋蛮力吗!研究发现那就是处在极限状态下,人类真正的力量被释放出来的情况啦。只要靠着这副奥林匹克培训辅助器,你也许就能自由操控那种能力罗!」
学长高举用力握紧的拳头后,又小小声地加了一句:
「……大概吧。」
「请不要用那种暧昧的理由杀了我好吗!」
「喔,就在我们东聊西扯的同时──」
学长已经把最后一条皮带牢牢系在我身上。刹那间,我只觉得全身上下所有被称为关节的部位只差一步就要全部弯折,而且还会朝各种不可思议的方向扭曲变形。
「唔嘎啊啊咕咳嘿!」
「别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啦。」
「要是稍微放松力气,我就会在瞬间承受得花一整年才能完全治好的复杂性骨折耶!」
「要是只有那种程度的话就好了。」
「咦咦?」
学长「唰」地一声站起身,露出一脸爽朗的笑容对我擡起手。
「好了,我现在要去使用最新的科学训练法,以健全的方式朝奥林匹克迈进,先掰罗。」
「也让我用健全的训练方式啦!」
「嘎啊?没那种预算可以花在你身上啦,你也该想想自己的实力到什么程度,用上个世纪留下来的遗物就很够了啦。」
……所以说,拜托别搬出那套体育社团的理论啦!一般来说,应该都让还是个生手的我使用最新的训练机器,好赢得测试才对吧!
「对了,丈途,说到那个小说啊,该怎么做才能写出好文章?」
「咦?学长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毕竟在才能测验中,我是和身为作家的你分配在一起的嘛。」
「你这么说,该不会是……打算写一篇小说吧?可是学长并没有收到参加测验的指令不是吗?」
「是没有指令,不过我要做。」
「嘿?」
「既然都参加了,我就要做。」
「啊,是喔……那从模仿别人的故事笔触开始应该还不错啦。」
「模仿别人的笔触,就像运动菜鸟都会模拟一流选手的姿势是一样的道理吧。」
「我想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那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作家?」
「这个嘛……」
谈起小说的话题,才让我突然想起来。因为满脑子都是才能测验的事,我都忘了阿回学长之前托我写的BL文就放在制服囗袋中,差点忘记要交给他了。
「不好意思,你之前要我写的稿子,在我忘记之前最好先交给你,那篇稿子就放在我的口袋里,不过我现在动也不能动,如果学长能自己拿出来就太好了……」
「喔……这还真是辛苦你了。好,我就模仿你写的这篇来练习吧。」
阿回学长愉悦地把手探进我的口袋中寻找,拿出我帮他写的BL情色稿后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要是希望我教你神龙一击的体技,首先就要套着这身辅助器完成前空翻这个动作才行。」
学长话音未落,已经迅速冲了出去,轻轻一跳就当场来了个前空翻。
「唔,这种小把戏就算是路边的小鬼头也办得到啊。」
学长依然背对我,闻似觉无趣的语气丢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体育馆了。
……学长,那种技巧对我来说,就算没有这身紧紧束缚着我的奥林匹克培训辅助器,我也得做好必死的觉悟才能进行耶……
「……想、想不到我居然不吃不喝过了一整晚……」
自从昨天放学阿回学长把奥林匹克培训辅助器套在我身上后,我就一直困在体育馆后头,然后就这么过了一晚。可能是一整晚没睡身体又不断出力的关系,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用力绷紧肌肉,还是这就是我原本的普通状态。
「要、要死掉了」
体育馆内传来学生们朝气蓬勃的叫声,这堂课好像正在进行什么分组对抗。
「已经、这么晚了啊……」
这座学园腹地的安全警备做得相当完善,只要在学校大门留下入园记录,不管待在学校领地内的哪个角落都不会被当成行踪不明。
「……警卫先生巡逻时又没发现我了。」
到了这一刻,我忍不住把一切都当成警卫先生的错而嘟嚷埋怨着。
「鸣唐同学~你没事吧~?」
体育馆里传来某个女生叫声,同时一颗排球也滚到我的面前来。
「鸣、鸣唐同学……?」
我忍不住擡起头,就和正露出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盯着我的鸣唐同学四眼相交了。
「你今天没来上学是怎么了呀?」
她身上穿着酒红色的体操服,站在体育馆的大门前。
「鸣、鸣堂同学!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会这样死掉──」
「大家都在说,你因为被截稿压力追着跑,所以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
……消失到哪里去,这是以如果我能逃跑为前提的发展吧……不对,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啦。倒是现在的状况不好好解决的话──
「我快死掉了,救救我……」
「对不起,吹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救、救、我……」
「tacet(休止记号)?你在休息吗?」(注:tacet为音乐记号,意为较长的休止。而日文的救救我的发音tasukete与tacet则有些类似)
「ta、tace?」
「鸣唐同学~你有找到球吗~?」
体育馆里再次传来女生的呼唤声。
「啊,吹音还在比赛,那就先这样了喔。」
鸣唐同学慌慌张张丢下这句话,从我的面前绕过去拿起球后,就直接转身回到体育馆里了。
「偶……偶都叫你救救我了……」
我已经累到口齿不清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难道我会输给学校安排的课程就这样死去吗……
究竟是为什么呢?一行清泪沿着我的脸颊悄悄滑落。
说了「先这样了喔」就掉头离去的鸣唐同学当然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这么被弃置在一旁。
不知何时黑夜降临了,我又得窝在体育馆后头度过第二晚。直到现在我不吃不喝不睡也已经快到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但其中最接近极限的就是──
「厕、厕所……要是在这种地方尿出来……一定会成为全校的笑柄……」
在各种极限接踵而至的情况下,身体各处的关节也开始发出难以忍受的沉痛哀号。
「真是糟糕……再这样下去,我就得花一年才能完全治好……得花一年才能完全治好啊……」
要是留级,就没办法跟大家一起毕业了。想到这一点,过去那些欢乐的学园生活回忆也一一浮上脑海──
「不对,要这么说的话,那些天才型的变态怪咖很多也都遭受到痛苦不人道的对待啊。」
我只是稍微把现下的悲惨状况当成这间学校的错,而心生怨怼罢了。但大致上也是这样没错。
「丈途同学!你是怎么了?」
黑暗中响起某个女生的声音。但已经濒临死亡的我连想擡起头看看是谁都办不到,逐渐朦胧的意识中,我只能呻吟似地吐出某一句话:
「不能把辅助器拆下来,只有辅助器绝对不能拆下来,不然我一定被杀……」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美丽的朝阳隔着薄薄的眼皮映照我的瞳孔。平时的话,我应该会拉起被子遮住直射而来的阳光,但今天不知为何手脚四肢却动也不能动。到底是怎么了啊?我连想翻个身都办不到,只能任阳光继续在我身上肆虐……
「怎么回事,空气好像也比平时更清新……」
我深感不可思议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片蔚蓝的晴空。
「天空?啊……对喔,我那时候真的失去意识了……」
说起这件事,我连忙低头审视自己的手脚。如果我在睡觉时不小心放松了力气,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得花一年才能完全治癒的复杂性骨折──
「……嗯?棒子?」
不知为何我的手脚各被一根木棒撑起固定。这根棒子插在地面上,我就这么被晾在天地万物间。多亏了这些棒子,我虽然无法动弹,但也因此没变成复杂性骨折。
环顾四周,才发现我身旁躺着一个全身上下沾满泥土的女孩子。
「……丈途同学?」
可能是我刚才那句自言自语把她吵起来了,女孩子从地上坐起身子。无论是洋装式剪裁的制服、悬挂在脖颈下方的心型炼坠,或是那张可爱的脸孔上都沾满尘土。
「园声同学……你为什么会这么……」
仔细一看,她的手都磨破皮了,还不断渗出血水。
「你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谣江深深凝视着我,却没回答我的问题。看来就像是刻意保持沉默。
──我知道了!这根棒子,是谣江替我插在地面上的!
其实只要把我身上的辅助器拆解下来就行了,她却因为听到我呻吟着说不能拆掉辅助器,才特地帮我固定四肢,让我免於骨折的下场。靠一个女孩子的力量,想把力量这么强大的弹簧固定在地面上应该相当不容易吧。证据就是她手上那些光看就觉得痛得要命的伤口。
「丈途同学,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呢?这样很可能会死掉啊!」
谣江气得眼角都渗出泪水。
「……对不起,园声同学自己也有才能测验的事要忙,却还那么帮我……」
「该说的不是那个吧?」
泪水滑出谣江的眼眶,她更生气了。看着她的模样,我才发现已经好久没有看见别人为自己担心了。说真的……还真让人有点感动。
过了一会儿,来到体育馆进行晨间练习的学生们终於发现倒在外头的我们,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跟谣江送进保健室。四个人帮忙固定我的四肢并把我擡起来,而靠着搀扶其他同学肩膀、慢慢走的谣江,看到我用那么丢脸的姿势被大家扛着走,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和谣江被嘱咐待在保健室里好好休息后,分别被放到两张床上。当然我的手脚仍是被固定在床的四角,谣江则是在睡在隔着一块拉帘的另一张床上,所以我并不晓得她的状况如何。心想她大概累到睡着了吧,於是我没有打破沉默,却听见另一头传来有些顾忌的声音:
「……丈途同学,你已经睡着了吗?」
「我还醒着。」
「都还没到上学时间,结果我们都已经到学校来了啊。」
「看来我们今天都没办法进教室上课了……真的很抱歉,还把你卷进我的测验梩。」
「没有关系啦,那时候我本来想立刻找人来帮忙,但又担心丈途同学会因为身上那些辅助器而骨折……所以我真的很着急,等固定完辅助器后,我也已经累得无法动弹,所以就跟你一起在那种地方睡着了。」
「我从没想过园声同学在那种地方居然也睡得着呢。」
「我也从没想过会发生那种事啊,真的累到一个程度的话,地点就不是问题了。」
隔着拉帘,我听见谣江的呵呵轻笑声。我也忍不住笑了,想到我们居然会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状况就觉得可笑,彼此也都无法停止嘴边的笑声。
「丈途同学比我想的还要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才没有这种事,其实我已经撑到极限了,这里的学长学姐真的有够乱来的。」
「对啊,我也老是被他们吓到,不过丈途同学还是很厉害啊,在适应新环境大赛时也率先统领了整个班级,甚至还得到优胜……」
对其他班级的同学来说,我在那场大赛的表现一定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
一聊起适应新环境大赛的话题,就让我又想起鸣唐同学。适应新环境大赛过后,她也渐渐融入我们班了。虽然她还是经常单独行动,但班上的其他同学总会用温柔的态度守护着她。那场大会、那场决战,确实让她的生活有了不少改变。
「虽然是场搞得大家精疲力竭的大赛,但也因为那场活动,才促使大家变成真正的同班同学啊。」
「你的说法真是奇怪,不过我能了解。因为一二班本来是很松散分歧的,而且还对学长们做出那种挑衅似的行为,光看都让我忍不住为你们捏了一把冷汗呢。」
……果然看在其他班级眼中也是这种感觉吗?不过现在已经不同了,现在我们班的同学都能互相接纳彼此。况且……还有那么多人能理解鸣唐同学,进而支援着她。跟只有我一个人努力想让大家理解鸣唐同学为人的那个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时,谣江忽然轻轻唱起彷如被温柔的情感层层包覆的一首歌。
──睡吧睡吧,乖乖睡吧。
──小宝宝是好孩子,所以乖乖睡吧。
「……催眠曲吗?」
「是啊,丈途同学一定累坏了吧?所以得赶快睡觉恢复精神才行啊。」
「可是我都那么大了,已经不能用『小宝宝』这种词了吧……」
「有什么关系,你平常过得够辛苦了,今天就请你变回小宝宝,好好地睡一觉吧。」
「园声同学好像妈妈喔。」
「……你可以叫我谣江就好。」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我不由得倒抽一囗气,陷入了沉默。
就、就算突然跟我说可以舍弃称谓直接叫你的名字,我还是有点……该、该怎么办才好呢?
谣江似乎察觉到我的反应,又急忙添了一句:「律同学也是这么叫我的啊,该怎么说呢……我希望和丈途同学也能更畅所欲言嘛……」
「唔……谣……谣江?」
「……是。」
那、那我是不是也该请她拿掉对我的称谓啊?可是到底该在什么时机说出这句话呢……等等,该不会我已经错失说出这句话的机会了吧?
就在我兀自烦恼不已时,谣江又再次启唇轻轻柔柔地对我唱起催眠曲。
──睡吧睡吧,乖乖睡吧。
──小宝宝是好孩子,所以乖乖睡吧。
──小宝宝的守护神跑到哪儿去了?
──越过重重高山,往故乡那头去了。
很久很久之前,记忆中妈妈也曾对我唱出这首教人怀念的歌。以歌唱才能进入闪学园就读的谣江唱起来更是触动人心。我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了。
「──我的才能测验是数学模拟考,我们一起加油吧。」
在我沉入深深的睡眠时,听见了谣江说的这句话,因为才能测验而变得软弱的我,心里也顿时变得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