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睛时,我听见悠扬的鸟啭唧唧声。澄澈的空气和让肌肤都为之紧绷的寒意,山林的清晨深深地沁染我的身心。
看来我被鸣唐同学拿石块砸到之后应该是昏过去了。瞥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早晨六点。
「……那些警卫在巡逻时都没发现我吗?亏他们还一副体育达人的模样呢……」
顿时有种被大家舍弃的感觉。居然会在深山的全体住宿制学校里感受到都会沙漠的孤寂感,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拖着无力的身躯回到宿舍冲了澡,三、两下解决了从贩卖部买来的便当后,我换上制服。老师虽然说穿便服也无所谓,但每天都要想怎么搭配服装实在太麻烦了,所以我打算一直以制服的模样示人。
走出房门来到宿舍一楼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我。
「你跟我是同一班的吧?反正都遇到了,要不要一起到学校去?」
回过头,一个有着柔软又飘扬的淡栗色头发、五宫偏中性的男生正挂着笑容盯着我。说老实话,我根本不记得班上同学长什么样,但既然对方都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了,应该就是那样吧。
「那就请多指教了。」
我轻声回应后,便和他并肩走出宿舍。
名叫円修律的男生也跟我一样穿着制服上学,但制服穿在他身上的感觉却跟我全然不同。不知该说是知性还是格调的高雅气息笼罩在他周围,加上那张端正的长相,让这个男生看起来就像个西欧贵族。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穿上这么好看的制服,也只能在学校或山脚下的乡下地方走动,真是挺浪费的。而且这套男生制服还有竞价的空间呢。」
「咦?竞价?」
「这是当然的呀。毕竟这是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贵重服装嘛,手头有困难的学生偶尔还会拿出去偷偷卖掉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我可得记起来才行。
「可是学校好像会特别注意那些大量订购制服的学生吧,要是被抓到说不定得被迫退学喔。」
……呿。
和律稍微聊个两、三句后,我们到达了校舍。这栋四层楼的建筑,一年级的教室集中在二楼,三、四楼则是二、三年级的教室。顺带一提,一楼是职员室、接待室、理科教室和烹饪教室等等。
走进教室后,律就坐在我右边的位子。所以他才会记得我是他的同班同学啊。
教室里也有穿着便服来上学的人,但还是制服占了大多数。不管男生制服还是女生制服都设计得相当有质感,实在没必要特地穿便服来上学。说是这么说,不过还是有些偏好轻装打扮的人,其中就有一个穿着长袖衬衫加牛仔裤来上学的女生。她坐在最后一个位置,桌上还放了一台单眼相机。是个身高比我高了一点的美女,但看起来不太亲切,可能是她的眉毛太细又太高的关系吧。还有那双眼神,简直像是随时准备找人吵架一样。
当我盯着她时,一不小心就和单眼相机女四目相交,然后就被狠狠瞪了一眼。我基於条件反射很快就转开视线,在心里告诫自己最好别跟她有太多接触。
接着我看向自己左边的席位,一个穿着制服绑马尾的女生就这么跃入我的视野中。乍看之下是个很普通的女生,但既然会待在这间学校里,想必她也并不平凡吧。
我很想趁这个机会记住班上有哪些同学,但要是一直前后左右瞄来瞄去可能会被当成怪胎,所以我决定在级任导师到来前都乖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也许是安然到达学校让心情放松了不少,我的头也愈来愈疼了。伸手一摸,才发现昨天被石头击中的部位已经肿起一个大包。就在我想着晚点要去找药膏来抆时,疼痛感也愈变愈烈,感到疼痛不已的同时,脑海里居然还响起类似木管乐器发出的乐声。怎么也不止歇的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类似单簧管吹奏出的音调。
……该不会是被打中不该打的地方,我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幻听吧……
直到班导亚希老师进到教室开始点名后,单簧管吹奏出的旋律还是没有停止。我原本想转头问律有没有听到木管乐器的演奏声,但如果确定那是我的幻听,不就表示我离死期不远了吗?到那个时候我没有自信还能保有理性,所以冲冲提不起勇气问他。
当点名点到鸣唐同学时,老师忽然停止唱名环视了教室一圈。鸣唐同学并不在教室里。没多久老师似乎注意到哪里不太对劲,视线也转向音乐大楼的方向。
仔细聆听,从刚才就不断回响的演奏声似乎就是从音乐大楼的方向传来的嘛,而吹奏单簧管的鸣唐同学并不在教室里。该不会——
我立刻跳起冲出教室,一路奔向音乐大楼。
神啊,拜托千万不要是我的幻听啊!
跑到音乐大楼前,一眼就看到鸣唐同学正在二楼靠窗位置吹奏单簧管的身影……太好了。看来应该不是我的脑袋受到太严重的创伤才会出现幻听。
正当我准备走进音乐大楼时,亚希老师也终於追上我的脚步。
「你怎么会突然跑出来呢?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这是关乎性命存亡的大事啊!」
「咦?」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能丢着同班同学不管而已嘛!」
我伸手指向正在二楼演奏的鸣唐同学。老师似乎相信了我的说词,我们并肩往鸣唐同学所在的方向走去。
鸣唐同学相当认真地沉浸在演奏中,一点也没注意到我们的到来。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的啊?
定眼细看她的手上好像还有沾到泥土的痕迹。该不会……她在向我丢完石头后,就任由那些脏一污留在自己手上……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吧?
「鸣唐……同学?」
我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肩头,试着让她注意到我跟老师。
啪嗒!
但鸣唐同学却像个失去支撑的人偶当场颓倒,琴谱散落一地。
「不、不是我害的喔!」
「怎么看都像丈途同学害的吧!」
「我只是想让她回过头而已——」
鸣唐同学倒地之后还不停痉挛抽搐,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她似乎想说什么,於是我把耳朵靠近她的嘴边,努力想听出她破碎不全的话语。
「氧、氧气!」
「氧气?」
我不解地歪了歪头,这时老师已经不晓得跑哪儿去了。面对这种情况,区区一个高中生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我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不,先等一下。我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的小说里不也曾发生过相同的情形吗?横躺在眼前的女孩子……只有两个人独处的空间……还有,渴求的喘息(氧气)。
「呼,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师也真是细心呀。」
我记得要先让对方仰躺,然后拾高下颚确保气管畅通,再捏住鼻子以防空气跑掉,叽、叽、叽……
咚磅!
我的头突然被人从侧边狠狠踹了一脚,突来的冲击让我滚了一圈还撞到墙壁。
「啊咕唔唔喔喔……!」
「丈途同学,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中出现罪犯喔。」
我维持倒在地上的姿势看向出声的方向,是正露出一脸悲伤表情却冷眼瞪着我的亚希老师。
「不是的!我是想帮她人工呼吸啦!只是嘴对嘴而已嘛!」
「是吗……原来你对性已经饥渴到这种地步了啊,看来老师是有点误会你了。」
「我觉得你现在才真的对我误会大了啦!」
老师完全不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反而以极快的动作解下我脖子上的制服领巾,硬是将我的身体折成虾状,再用领巾把我的手脚四肢毫不留情地捆绑起来。这是体罚……而且还是紧缚型别啊!
「老师,不是这样的吧!我只是单纯想帮鸣唐同学——」
「吹音同学,已经没事了唷。」
老师依然不理会我的抗议,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罐标示着「O2」的罐子,上头还接着一个吸取用的面罩。那罐氧气喷雾器应该是她从哪里拿来的吧。原来老师并不是为了替我提供美好的甜蜜独处时刻才故意离开的呀。
在老师的帮忙下吸入氧气的鸣唐同学终於轻轻睁开眼皮,擡起眼瞥向我。
「他……他又要把吹音吃……!」
一看到我,她又惊恐得哽住了声音,小小的身体更是不停发颤。
「你放心吧,等一下我就会把这孩子带去给警察或狱警或绞刑台,让他们去处置。」
「喂,带去那种地方我就必死无疑了耶!」
「老师看到学生犯罪也是很心痛的……但被污染的吹音同学应该更难过吧?不过别担心,我们一定可以一起跨越这道障碍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帮助她而已啊!」
看着被捆成虾状的我拼命大喊,鸣唐同学用硬挤出来的声音开口道:
「吹音……被这个人吃了……被他给吃掉了……」
「……是啊,真是可怜。都怪老师一时大意,才稍微一不注意……真的很抱歉。」
「是善良的学生所做的人工呼吸——呜恶!」
老师一脚踩在我的背上,痛得我差点岔气。
「吹音……不会输给这种事的。如果这样就输了,好不容易才进到这间学校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呀……」
「……没错,吹音同学能这么想,真是太了不起了。」
老师和鸣唐同学紧紧拥抱着彼此,孕育出美好的师生之情。
……咦?我该不会……完全被她们当成坏人了吧……?
之后我仍不断嘶吼着为自己辩解,总算没让她们真的把我送交警局。老师希望鸣唐同学能先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但她却固执地不肯接受老师的劝告,硬是跟着进到教室。
「现在我先来向各位同学说明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可选择的课程,请各位以『贯彻期限为三年的长期目标』作为考虑,仔细听我说。」
站在讲台上的亚希老师详细地为大家说明关於选修科目云云。虽然挺麻烦的,但这好像是相当重要的内容。鸣唐同学会硬撑着疲惫的身体来教室,也是为了这件事吧。话说回来,在熬夜练习过后居然还会来上课,她真是个认真向学的好学生。
我深感佩服地望向她的席位,看到的却是早就趴在课桌上沉沉睡去的鸣唐同学。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嘛!你还不如回宿舍睡算了!
选修科目的说明告一段落后,老师接着发下用来写自我介绍的纸张。再也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就当是无论如何都得经历一次的人生课题,赶紧写完交差了事吧。
填完姓名、生日等等的栏位,再简略描迤一下个人经历,兴趣和技能就用「看书」来涵盖过去。明明有优点的栏位,却没有记录缺点的空格,也未免太有这间学校的风格了吧,我只能苦笑以对。
最后一栏是来到这间学校就读的理由。老实说就是我在国中的作文课时,开玩笑地以情色小说代替作文作业交了出去,因完成度颇高,老师便擅作主张把那篇稿子寄给出版社,我也就因此出道了。情色小说界的天才——这么称呼我也没错啦。读者们哪能想象得到三十五岁的男性作家芥川竹人其实不过是个刚上高中的少年呢。换句话说,我的文笔与描写能力至少也有中年男子的等级。但仅限於性事方面的描述。
「呼……要是知道小说里那些火辣的场景不过是我的妄想,读者们一定会觉得很悲伤吧。」
因为父母的要求,我是以不公开照片同时隐瞒真实年龄的方式出道的。虽然没什么话题性,但伪造的年龄设定也为我的官能笔触增添了不少可信度,想不到我竟因此一炮而红,现在则以情色小说界的大师身分度过繁忙的每一天。
「大家一定以为是个好色的花花公子写出来的故事吧。」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了。靠着情色小说、靠着那些性爱描写,努力地捞钱捞钱再捞钱。靠着世上男人们的性冲动得到财富,将来就可以轻松惬意地搬到度假圣地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了!
「总有一天我要买下一座无人岛,在那里盖一座情色殿堂!然后召集世界各地的美女,还要拥有属於自己的后宫啦!哇哈哈!」
但一开始的自我介绍怎么可能赤裸裸地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呢,所以我只在纸上写了「因为可以集中精神在喜欢的事物上」来隐瞒自己真正的野心。
鸣唐同学依旧趴在桌上睡她的大头觉,老师说到「今天的功课是——」时还看了她一眼。
律好像也马上就解决那份自我介绍的表格,正哼着歌在笔记本上涂涂抹抹。我偷看了一眼,纸上写了几个数字和上下括号还有一些斜线有的没的,结合起来就是一大串数学算式。
——mdLVs法?
纸张最上头写了这几个字,那一大串算式大概就叫这个名称吧。而我唯一能理解的,只有「这家伙是因为具有理科的才能,才会进入这间学校就读」这件事。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律忽然擡起头。
「啊,不好意思。最近我正好迷上了重新审视各种算式的演算规则(algorithm)。」
「不用在意我,继续算你的吧。」
「这只是类似涂鸦的东西啦。」
他这么说,视线也从笔记本上移开,环视了教室一圈。
「这里毕竟是聚集了一堆天才的学校,我还以为会有好几个疯狂的学生呢,不过也才第二天而已,现在还看不太出来啊。」
「我觉得校长就有点怪怪的。」
「会拿出自己的财产投入英才教育中,这样的志向不是很不错吗?」
「鸣唐同学好像也有点不太正常吧。」
我看着依然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她,压低声音说,律瞬间露出有些讶异的目光盯着我。
「她很普通吧?」
咦?
律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地应了我一声后,又转回视线继续他的计算去了。
班上同学们好像也没有特别在意鸣唐同学。只把趴在桌上睡觉的她当作是日常风景的一部分,采取不干涉的态度……她很普通吗?经过一整晚的练习,突然倒下还全身痉挛,来上课又自顾自睡大头觉的人……是很普通的吗?
我盯着鸣唐同学看了好半晌,决定不要想那么多,还是把剩下的时间拿来写小说比较实在。拿出惯用的自动铅笔,我开始与摊在桌上的稿纸奋斗。
「………我觉得快要没有自信了。」
「自信?」
月光映出站在校囡外围那道铁栅前的女孩轮廓。也许是刚刚才奔跑过的关系,她的气息显得紊乱不稳。再稍微靠近一点,就清楚看见了她的面容。
「我记得你好像是新生吧?」
「……老师,你记得我吗?」
「那当然是——」
并不是所有才女都有张可爱的脸孔,应该说可爱的才女只占了极少数。但在这之中,一这名女学生却拥有教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姣好客貌。不管是端正精致的脸孔、早熟的胸脯、还是散发出肉慾的体态……
「我一直被周遭的人当作天才,但根本没办法跟这里的其他同学相提并论……我觉得自己好凄惨……」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算是某种洗礼吧。若将比较的物件从可有可无的同世代换成被挑选出来的菁英人材,总是会有像她一样因此陷入低潮的人吧。
「你只是太想表现自己了。一直都努力响应周围人们加诸在你身上的期待,强迫自己装成天才,这样不是很累吗?」
「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
「不然,你也可以逃啊?」
泪水突如其来地溢位她的眼眶,看来我好像戳中她最禁不起触碰的弱点了。我摘出手帕,带着一点安慰的念头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湿意。
「老师……」
她擡起湿润的眼瞳望着我。眼神像在控诉着什么。不管是谁,都会有想依赖他人的时刻,我只是正好在她软弱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而已。话虽如此,我也没有跟她一客气的意思。被众人称为天才的女人,说不定真的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才能。若用我的双手玷污了她,似乎也挺有趣的。
为了不让她发出更多声音,我覆住了她的嘴唇,手掌也同时伸向她早熟的丰满胸脯。
「嗯……嗯咕……」
尽管她的抗拒动作过於激烈,搞得我们两人的嘴唇周围全布满唾液。但我的舌头还是强硬地伸了进去,在她的贝齿前轻轻地来回舔舐。我要告诉她,我已经充分玷污她了。
她端正精致的脸孔透露出放弃抵抗的无奈,终於慢慢沉沦在快乐之中。
真不错的表情。她的才能会因此开花结果或是崩塌毁坏,接下来的三年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唔,大概就先这样吧,剩下的等回到宿舍再继续写。我靠在椅背上张开双手,伸展僵硬的身体。
就在这时候,一阵风吹进教室。春季的微风夹带新生嫩芽的翠绿气味,舒服地轻拂疲惫的身心。春风卷起我平摊在桌面上的稿纸,往右侧飞去。
大、大事不妙了!
在我的身体做出反应的同时,坐在右手边的律也正好转过头看向我。
前一刻还靠在椅背上的我,才想跨出脚步就注定失败的命运,下一秒我已经连同律滚成一团跌在地板上了。侧腹撞到他的桌角,痛得我一瞬间喘不过气来。我痛苦地扭曲了脸孔,连眼睛都睁不开。
过了几秒,总算能慢慢睁开眼皮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湿润的眼瞳。长长的睫毛、细嫩柔软的肌肤。好像女孩子喔……当我这么想时,才注意到唇上软软的触感。
那是——律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