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慌张地把脸移开,才知道我是以推倒他的姿势扑在他身上的。

律惊愕地瞠大双眼一语不发,整间教室不知为何也陷入一片静谧。我怯怯地擡起头环视四周,看见全班同学都僵直了身体紧盯着我。

「不、不、不要啊啊啊啊——!」

接着是足以划破天际的女生尖叫声。来自坐在我左手边的马尾女孩。仔细一看,我的几张原稿还在她的大腿上。可能是跌倒时顺势飞出去的吧。她像被什么肮脏的东西砸中般错乱不已,一把抓起大腿上的稿纸扔向我的脸。

那一瞬间,有一道闪光断断续续地在我的周围闪烁,闪光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我才发现那是照相机的镁光灯。

「真难看!真是太难看了!你这个猪哥!」

传入耳中的是狂喜的鬼吼鬼叫。来自那个拿单眼相机穿牛仔裤的女生。她锐利的目光化成闪着亮光的利刃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我。

「等、等一下啦,你们误会了。这是因为我的原稿飞出去——」

「我就知道会有你这种粪尿混蛋存在,不愧是闪学园。果然比跟凡人一起生活要有意义好几倍呢!」

这个女人是在说什么啊?把男人推倒还不小心接了吻,被女孩子拿自己的原稿砸脸的确是很丢脸的丑态没错啦,不过一般人会开心成这样吗?

绑着马尾的女生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开始哭了起来,拿单眼相机的女生完全不听别人说话仍不停按着快门。搞成这样已经没办法收尾了吧……当我不知所措望向远方时,正好发现一脸胆怯看向我的鸣唐同学。

「粪尿……」

无心的一句话狠狠地在我身上又补了一枪。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为什么全班同学都突然骚动起来了呀?

之后又过了几天。自从接吻事件之后,我在班上已经变得非常醒目。

可能是累积太多压力造成疲劳吧,那一天我早早吃完晚餐就立刻回房就寝了。半夜三更时好像听见某处传来的骚动声,但输给睡意的我仍是躺在床上继续沉睡。

因为一夜好眠的关系,到了隔天早上那些倦意也像场梦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着肚子到餐厅时,餐券机前已经排了一列学生,不过支付只需用学生手册刷一下,队伍的移动速度也相对快了许多,没多久就轮到我了。

我选了鲑鱼定食后把餐券交给柜台人员,甚至不需等待就已经拿到定食套餐。座位有能容纳十人左右的大桌子和四人用的中型桌、还有两人用的小型桌,我随便选了张没人使用的小型桌入座。

安静地吃完早餐走出餐厅,我又到贩卖部买了今天出刊的漫画杂志。回房躺在床上看了几篇冒险漫画和格斗漫画,没多久又到了该去上学的时候。

走到宿舍门口时,就看到律倚在大门附近的墙上。虽然在教室里他就坐在我旁边,但自从接吻事件之后我们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就算向他搭话,他也一直避着我。

「律,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那次的事真的是误会啦——」

他果然还是无视我的存在,自顾自地迈出了步伐。说是这么说啦,但反正我们的目的地都是同一间教室,我也有所觉悟地走在他身后。

律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粪尿混蛋呢?突然被男生亲了一口,不管是谁都会这么想吧。我本来还以为刚入学就交到新朋友真是太棒了,没想到居然做出了如此失态的事。

「——话说回来,我对丈途的事一点也不了解。」

面向前方,律重申似的出声。

……奇怪?我还以为他已经决定再也不理我了呢,现在突然开口又是怎么回事啊?

「丈途是用什么推荐自己才进入这间学校的?」

「色……小、是小说啦,算是艺术类的那种吧。」

「你有得过什么奖吗?」

「其实我已经出道了。」

「是喔,那下次我也找来看看好了,告诉我你的笔名——」

「对不起!其实……我是个情色作家啦。」

像在思索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律突然停下脚步。

「你写的是情色小说?」

「嗯。」

「嘿,我是靠数学进来的,对文字类的东西实在不太拿手,所以一直都很尊敬可以自由自在使用比喻法或行距,靠不确定的东西写出文章来的人。我连用英文写论文时,有时都还会把文字的构造看成数学算式呢——」

喔喔!不愧是闪学园!就算自曝我是个情色作家,得到的反应也很平常呢。能够进来这间学校真是太好了!

回想起来,这真是条艰辛漫长的旅程啊。小说的内容不过是内容,国中时的同班女生却有人把我当成什么脏东西还吓到哭出来。什么视奸作家……全自动性病……好色猪头……冠在我身上的难听绰号都不晓得有多少。因为经历过这样的国中生涯,我才希望能借着上高中换个新天地,也想重新踏出人生的脚步。

「——所谓热情,就是艺术家的热血啊。」

「嘿?」

律自言自语的台词让我难以做出回答,而且他不晓得在思索什么,已经快步往前走远了。

……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男人。

一来到教室前,就听到里头传来吵闹声。看来应该是一堆女生众在一起谈天说地吧。但她们一发现站在教室门口的我,却极有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巴。

等等……这个状况,怎么好像跟国中那些女生们看到我的反应重迭了……继律之后,连女孩子都能理解我——这个世界才没这么好混呢。看来接吻事件留下的伤痕比我想象得更加深刻,要是不赶快澄清误会,国中时代的恶梦恐怕会再次重演。

才刚坐下来,绑着马尾的女生就来到我的面前。是那个坐在我左手边的女孩子。

「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我一直在睡觉啊。」

「有什么证据吗?」

「我是在自己的房里睡觉,这种事哪有什么证据啊?」

女孩从鼻间哼出一口气,对不远处的女生集团使了个眼色。除了鸣唐同学跟那个单眼相机女彷佛置身事外、依然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之外,几乎全班的女生都朝我这边聚集过来。

「讨厌……我好想回家喔!」

其中有个女孩子承受不住似的哭了出来。那声呜咽让其他女同学再也克制不了心中的情绪,女生集团开始放任感情大声吵闹。

「为什么明知道犯人是谁,却没办法逮捕他呢?」

「不是都有证人了吗!」

「为什么我非得跟这种脑子有问题的家伙待在同一间教室里啊——」

如浪涛般一再袭来的辱骂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她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的疑问让马尾女孩再也掩饰不了怒气,气愤地回应道:

「你就是那个偷窥的变态吧!居然趁半夜侵入女生宿舍……真是太差劲了!」

「我不知道那种事啊!才不是我干的咧!」

「宿舍里都有女生看到你了,少讲那种没意义的借口,快点去自首啦!」

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从我进入这间学校就读到现在,从来也没有靠近过女生宿舍,更不可能被她们当作偷窥的嫌犯才对。

「为什么是我啊?你们一定是把我跟其他人搞错了啦!」

「为什么不能怀疑你!照一般逻辑来说,你就是头一个会被怀疑的物件啦!」

「只要知道我的人品,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就是因为知道你脑子里那些肮脏龊龊的妄想,我才确定犯人就是你啦!」

马尾女孩一点也没有退怯的意思,周围的其他女生也依然张大眼睛瞪着我。

糟糕……她们虽然没有将我团团包围,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压力笼罩着我。发生接吻事件时,马尾女孩好像也不小心看到我的作品内容,因此更加深她对我的怀疑。就算是闪学园,女孩子还是没办法接受情色小说吗……

「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那些管不住情绪,老是冲动乱放话的人。」

这句话出自带着不屑笑意的男声。坐在我右边的律正对着马尾女孩开口:

「这个传言我刚才也听说了,但综合那些证词,也只能说嫌犯有可能是丈途而已吧?」

「会干出那种变态事的,当然就是这间学校里脑子最有问题的家伙啊!」

「就算脸长得跟丈途有几分相似,说不定那个犯人的身材体型和丈途根本不一样啊……你们就以那种不确定的情报来决定谁是犯人吗?将犯人的身体特征与全校学生的身体特征统计比对后,还得加上其他许多要素经过仔细的计算,等准确算出犯人是丈途的可能性有多少时再来大声说话也不冲吧?以现状来说,你们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方程式得出了怎么样的数值,才敢这么大声地肯定某个特定人物百分之百就是犯人,可以请你们告诉我吗?」

不愧是理科的知识分子,这段见解太精辟了嘛。

「因为……因为这家伙是个情色作家,而且他还袭击了你不是吗!」

马尾女孩全身颤抖,露出显而易见的嫌恶眼神不屑地看向我。

「不了解艺术的人,连想象力都如此贫瘠啊,这种事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了吧?」

虽然我对自己的艺术天分也抱持疑问,但这时候最好还是乖乖地别多说话,把现场交给律掌控就对了。

「你们提出来的事前机率(Priorprobability)太偏颇了。为了推敲出确切的准确率,只要一得到新的情报就得加入先前的数值加以计算,慢慢提升精准度,要不就只是属於你个人的直觉认定而已。慌了手脚的人就连把一己成见(事前机率)当作前题都很危险,就像现在的你们一样。」

「唔……」

马尾女孩咬着嘴唇闭口不语。直到这一刻前都默默在一旁观战的男学生们这时也跟着发话:「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只是因为直觉认定就把同班同学当成犯人吗!」对那群女生表达不满的情绪。

这间学校的保全系统相当完善,晚上会关闭的只有教室,至於宿舍不管何时都可以自由进出,体育馆、音乐大楼等设施也是二十四小时都能自由使用。就某方面来说,的确很有可能成为偷窥狂的温床,但这种小班制的全体住宿学校也会出现偷窥狂吗?不,若是这间学校,说不定真的会有变态。而照一般见解来说,我的确是最有嫌疑的头号嫌犯。真是有够可悲的自我分析啊。

「兰……总之现在还是先冷静下来吧。」

被叫做兰的马尾女孩再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才旋踵回到那群女生团体中。这一瞬间,安静无声的教室里唐突地响起鸣唐同学的声音。

「这个人,之前还想把吹音吃掉呢。」

——鸣唐吹音。打哪儿冒出来的核弹头啊。居然只消一句话就让律刚才的攻势完全化为泡影,现场气氛也顿时降到冰点。鸣唐同学颤抖着身子,偷偷窥视着我的表情。

「……他不正常。」

被这个小女生用怀着恐惧与侮辱的眼神出言辱骂,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性犯罪者,不由得悲伤了起来。

「总而言之,就算这家伙是个情色作家又是双性恋而且还有不正常的性慾,也得等到罪证确凿之后才能谴责他!」

律热忱的大喊却完全不是在为我说话。就当他其实还是相信我好了,虽然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但还是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亚希老师也进教室了。她的表情有些忧愁,走上讲台的那一瞬间正好与我对上眼。老师随即别开目光看向其他同学,但光是刚才那一眼就足以让我明白我就是造成老师那阴郁表情的主要原因。

老师,我是冤枉的啊……

历经过前一刻的龃龉争执后,正在进行晨间点名的教室气氛仍显得有些僵冷。老师一一唱名之后,我才知道那个马尾女孩原来叫做雾线兰。顺带一提,那个骂我粪尿的单眼相机女则叫名机来夏。

今天要进行个人面谈。依照座号到职员室与老师进行双方面谈,等待的空档就当作自由科目的练习时间。接连几天的灾难,让我实在提不起劲写小说。我把空白的稿纸摆在桌上假装正在自习,不禁发起呆来。

「丈途你……原来不管物件是谁都好啊。」

律小声地喃喃自语。表情好像有点不太开心。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我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马上就想起鸣唐同学那句爆炸性发言。

「哪可能有这种事!鸣唐同学的不幸是出於偶然加上误会造成的啦!」

「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律轻轻甩动柔软的发丝,一脸不悦地转过头去。他似乎对这样的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应该了解我的意思才对。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另一边的兰也喃喃出声。这个女生好像不针对我就浑身不对劲似的。要是回应她的挑衅就太愚蠢了,我决定不多加理会,这时却感受到一股几乎射穿我的恶寒,让我反射性地转过头。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正拿着照相机随时准备捕捉精彩画面的来夏。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把镜头对着我一动也不动。大概是看到兰出声挑衅我,以为会有什么按下快门的好机会吧。

……这样的人际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不知不觉间,我好像莫名其妙成了台风眼了嘛。

「円修同学,关於前几天我们送来的投资组合表,现在方便跟你请教吗?」

教室前方出现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表情有些局促地往教室里头窥探。

律一见到他们便从位子上站起身,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已经看过了,以数学的角度来看也是相当不错的内容呢。一楼有接待室,不如我们就到那里谈吧。」

律从抽屉里拿出不晓得什么资料,带着那几个男人往走廊另一头走去。仔细想想,关於数学家的工作内容还真是教人无法想象啊。照刚才所听到的,好像是从数学的角度来判断某种内容的可行性吧——

「一年三班的芥川丈途同学,请到职员室来。」

亚希老师的声音透过校内广播器材传了出来。我是班上的一号,所以也是第一个接受个人面谈的学生。瞥了一个字都没动的稿纸一眼,藏匿似的把它塞进抽屉里后,我才走出教室。

面谈开始的第一句话,就是夹带着叹息的质问:

「说吧,你偷窥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啊?请你不要这么理所当然地怀疑我好吗!而且我昨天很早就睡了,晚上更是一步都没有踏出自己的房门啊!」

「偷偷告诉我实情也可以。一个人背负着秘密活下去,是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痛苦的事喔。」

「……看来你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学生嘛。」

「如果犯人能乖乖认罪,老师也就用不着把这件事搞大了呀。」

「我绝不会承认自己没犯过的罪,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犯人吧?」

「的确是没有证据……也没有半点线索可以知道谁是犯人。在发生骚动后,警卫也曾检查过男子宿舍,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物或可疑的迹象。」

「但光那样,还是不足以证明我的清白是吗?」

「你也不是不可能偷偷跑出宿舍啊。」

「照你这么说,每个男生都有偷偷跑出宿舍的可能吧。」

「……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老师,我因为从没做过的事被怀疑,心里觉得很受伤。」

「真是糟糕耶……其实昨天夜里,女生们还吵着要把你抓起来拷问,闹得不可开交呢。为了给女生一个交代,就算没有证据,我还是希望丈途同学你能——」

拷问……我已经被讨厌到那种地步了吗?当个人见人厌的肮脏坏人也不过如此了吧。好不容易离开家乡,但这里的女孩子对我的态度还是跟国中时代没两样……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之后原本应该依照将来的发展讨论选修科目的事,但这种事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或许该说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重点,反正就交给老师帮我选择了。

「你的课表决定好之后,我会再通知你的。」

「那个时候如果我还留在这间学校里,就通知我吧。」

我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讽刺笑容从椅子上起身,往职员室大门的方向走去。

「啊,老师当然是相信自己的学生喔。」

刻意加上这句马后炮,足以让我确定这个老师实在不值得信赖。

回到教室就得面对地狱。但不回去就好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同样也是地狱。回不回去都教人如坐鍼毡。为了稍微转换一下心情,我改变行进的方向往校舍的另一头走去。

才走没几步,耳边就传来木管乐器独特的柔软音色。用不着费事确认,我也知道这是谁吹奏出的美好旋律。是鸣唐同学的单簧管。今天她是不是也完全不在乎周遭,独自一人沉浸在练习中呢?

她就站在中庭不远处的一条小河旁。一抹穿着紫色洋装的娇小身影伫立在树荫底下,小小的手指忙着上下滑动,心无旁骛地吹着单簧管。

乘着微风钻入我耳中的单簧管声悄悄安抚了荒芜干涸的心灵。她的个性虽然很乱来,但她吹奏出的音乐真的能治癒人心。

隔着小河,我漫步到鸣唐同学所在的另一头树荫底下,只是静静仰躺在草地上聆听着她演奏出的旋律。反正她都已经那么讨厌我了,要是被她发现我在这里,她应该会立刻停止演奏吧。在温暖的音色中,我犹豫着该不该向她表明自己的存在。

「——各位一年级的新生,各位一年级的新生,请立刻到体育馆集合。重复一遍——」

突然传来的校内广播声。难得的宁静时刻就被这么破坏了。为什么这间学校老是这么吵吵闹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