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的负责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无法理解黑峰的话,整个人僵住,这么反FE。
镜也瞠圆眼睛。
“……昨天光己先生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是啊,我本来想问你他说了什么。”
“就是说这件事。”
黑峰依然一脸困扰,声音沮丧地说了。
“可是,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镜的语气透露出些微愤怒,她已经用力握紧拳头。
“光己先生似乎跟生命树的上级单位讲好,要我奉命接管泪的寿命……”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镜听了黑峰的话,似乎察觉到什么,当场站起来。
“真是旳,光己那家伙……做事方法还是一样讨厌呢。”
“你干嘛突然抱怨?”
“那家伙告诉我们雫采取行动的日子了。”
“他要怎么告诉你们?”
“就是安排我负责泪的寿命。”
“?”
我抓不到要点,频频看向黑峰和镜。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知道泪的寿命。”
黑峰显得很难过地这么说。这时我也终於理解,黑峰为什么会这么沮丧。
说穿了,就是她得知朋友的死亡时期。
“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有点不知所措……”
黑峰放在腿上的手握紧拳头,接着露出歉疚的表情看着我。
“通常死神接近守护寿命的物件都是早有计划的,所以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一旦先变成朋友,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黑峰稍微垂下眼睛这么说,她现在或许是第一次抗拒死神的工作。
所以……她没办法独自背负一切,於是来找我们。
“泪的寿命,雫也知道吗?”
“当然。虽然雫已经变成前任负责人了,但她知道泪的寿命。所以现在应该正专心养伤,赶在最后一刻前行动。”
镜双手环胸回答我的问题。
泪的寿命,那将会成为一切的终点。
在雫看来,在她受伤休养的时候,泪的寿命也不停倒数。
所以她才会一直说要‘快点’。
“泪的寿命到什么时候?”
我眼神认真地看着黑峰。
黑峰依然没有擡起眼睛,为难地咬紧嘴唇。
“命,我知道说出别人寿命是违反规定的。但是我和恭也不是局外人,不如说我和恭也必须知道才行。”
被镜这么劝说,黑峰下定决心地闭上眼睛。
黑峰接下来要告诉我们的事一定非常残酷,甚至在我至今听过的话里面排名前三。
但是,我不能逃走。
黑峰缓缓地擡起脸,睁开眼睛。
然后稍微颤动嘴唇说了:
“泪的寿命,只剩下两天了。”
之后两名死神迅速行动。
得知具体时间为两天的瞬间,镜立刻站起来披上黑斗篷,金色眼眸炯炯发光。
左手牢牢握着死神之镰·村正宗。
黑峰见状,也瞬间切换为死神模式,扛着长及身高的弧刃大镰,金色眼眸沉着深邃。
“恭也,我或许整整两天都不会回来,你没问题吧?”
“我是没问题……”
“那就这样,对不起,我们必1须去阻止那个笨蛋才行。”
“笹仓同学就等着吧。”
两人这么说完,就同时跺地从窗户飞了出去。
她们悄然无声地穿过窗户,身影消失在黑暗夜色里。
我独自重新反刍黑峰说过的话,泪的寿命……只剩两天?
这个没有现实感的数字是怎么回事?短短几个小时前,我们明明才见过泪的!
“可恶……!”
我换件衣服准备外出。
得让雫和泪见面才行。
就算雫还不能动,我也要背她去医院。
现在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就一边行动,一边选择最好的路吧。
我一脚踩进鞋子,跑出家门。目的地是车站前的超高层大楼。
虽然不晓得镜她们要怎么找雫,但总之现在我得去雫那里。
赶时间的时候,就会羡慕镜她们那些死神。
不仅会飞,还能穿透物质,不把墙壁放在眼里。可以采取最短距离,直抵想去的地方。
现在我只能不断踩着地面奔跑。
早知道就赶快买脚踏车了。
就算想拦计程车,偏偏我家位於住宅区,不可能刚好有车开过来。
而且这种时候,就算有车也一定载着客人。
我嫌吊着右手的三角巾碍事,跑到一半就把手拔出来。不过手肘仍然被石膏固定,所以跑起步来还是怪怪的。
一路上,红绿灯不知为何一直跟我作对。我本来心想,就算是红灯,只要没车就直接穿越马路,却始终不给我机会。
只是徒增烦躁……
尽管我全力奔跑,却反而比平常多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终於抵达藏匿雫的超高层大楼。
我急促断续地呼吸,擡起左手背将流到下巴的汗水胡乱抹掉。
一甩手,抹掉的汗就散落在散发光泽的硬质磁砖地板上。T恤领口被汗水染得变色、黏住面板,感觉很不舒服。
一吞口水,喉咙就用疼痛跟我抗议,但是我连停下来调整呼吸的时间都舍不得。
我按下设定在人玻璃门旁边的自动锁按键,解除门锁。
电梯很不巧地停在二十楼。我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一切都在跟我作对。
我按下▲键把电梯叫回一楼。然后趁等电梯的时候不断仔细深呼吸,要把呼吸调整回来。
电梯上方的面板显示一楼,接着电梯门开启。我在电梯门完全开启前钻进电梯,立刻按下顶楼的三十楼键。
然后连按好几下关门键,想要快点关上电梯门。一度完全开启的电梯门立刻关上。
照进电梯的光渐渐变狭窄,我自然而然仰望楼上。
不知道雫是否安分。或者像镜她们说的那样,因为泪的寿命将至,硬要采取行动呢?
电梯抵达顶楼,我果然还是在电梯门完全开启前,就侧身跃出走廊。
然后,开启雫所在的屋子屋门。
没有电灯的屋内,宛如幽暗水底般,呈现快要褪色的阴寒深蓝色。
停滞的空气,教人联想到冰冷湖底……
刺痛耳朵的宁静,甚至教人不敢呼吸。
……只不过,未免太静了。
我开启雫躺着养伤的房间房门。
那间房间又比其他房间更暗,不过五秒后眼睛就渐渐习惯了。
在那里的是折叠整齐的毛毯与浴巾。
“……雫?”
不在……房间到处都不见雫的人影。
去厕所吗?还是肚子饿了去吃饭?
脑袋硬是浮现离谱的可能性,也可以说是逃避现实。
不要自欺欺人,我应该心知肚明才对。毕竟雫都把毛毯和浴巾折得这么整齐了。——那家伙离开这间屋子了。
为了救泪的命……
为了杀……某个人。
“可恶,那个笨蛋……”
我必须设法让雫停止夺取他人性命。
找到泪和雫都不会再受到更多伤害的方法……
“唔!”
开始思考以后,我立刻用力按住自己的头。
我能做什么?要是我阻止雫,泪再过两天就会死掉。
雫的行为虽然是错的,却是能够确实拯救泪的手段。
反观我说了什么?
只不过是漂亮话。不管再怎么粉饰,说穿了就是要泪死。
那种话又怎么能说服雫?
我不自觉腿软地瘫坐在地上,身体顿时无力。
冲出家门时想要救泪和雫的强烈念头,转变为等量的罪恶感。
我……不断对雫说了多么残酷的话。
“……可是,得去找雫才行……”
我摇摇晃晃地按着膝盖站起来。
就算在这种地方自以为是悲剧主角也无济於事。
因为真正的悲剧,此刻正在别的地方上演。
虽然不晓得雫会去哪,但总之我也来找她吧。
我来到屋外,发现电梯还停在三十楼。
於是立刻按▼键,跳进电梯按一楼键。
一口气来到一楼以后,我跑出大楼。
我不晓得该去哪。不知道该去有人的地方,还是无人的地方。
朵的目标是年轻人?老年人?是男?是女?我想相信雫并不是不分物件攻击。
虽然我的确曾经一度沦为目标,但我想相信那是雫遇到紧急时候的手段。
尽管现在也是紧急时候没错,但是她不必对付镜或黑峰。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类,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对方,用‘断罪之镰’的证明——她的红色凶爪一击毙命吧。
……对,普通人是不会察觉雫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地离开大楼?
假使真的杀谁都无所谓,那栋大楼有好几百个人,在那里就可以达成目的。
那家伙果然是基於自己的一套想法选择杀害物件。
之前雫对黑岩医生的病患下手时说了什么?
我拚命回想自己照料雫时的事情。
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只要一点点蛛丝马迹就好,快想起来……唔!
我几乎不看前方,一边跑一边寻思线索。
因此,“咚!”的一声在交岔路口撞到东西也是必然的。
我被弹开来跌在路上,我撞到的东西也同样摔在相反侧。
紧接着传来呻吟声,我才发觉我撞到人了。
“对、对不起。”
我仓皇站起来,赶到对方身边低头道歉。我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事情,所以错都在我走路不看路。
“是笹仓吗……!?”
熟悉的声音让我擡起脸。
“杉村?”
眼前是摘下眼镜、身穿便服的杉村。
这家伙似乎也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
“来得正好!你也一起来!”
只见杉村立刻站起来,抓住我的手拔腿要跑。
“等一下!我现在也有急事……”
“安冈被送进医院了!”
“咦……?”
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全身起鸡皮疙瘩,明明是夏夜却觉得冷。
安冈……进医院?
时间点怎么会这么巧……在雫不见、大家正在找人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我满脑子都是不好的猜测。
“为什么那家伙会进医院……?安冈不像是会生病的人吧?”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是车祸……”
“是吗?——等一下,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杉村的话前后兜不起来,於是我这么问。杉村露出苦涩的表情,陷入沉默了……
他浑身弥漫着教人难以攀谈的氛围。
“……我那时候,在跟他讲电话。”
杉村挤出声音,简直就像在后悔不该讲那通电话。
“因为他最近怪怪的,我想至少找他聊聊也好,於是打电话给他。结果讲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对不起……”
接下来听到的是激烈的煞车声,与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
不过,手机似乎没有因此坏掉,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继续为讲话物件——杉村转播现场的‘声音’。
据说断断续续传来的只言片语,统统都是不吉利的话语。
“叫救护车!”、“血流不止——!”、“那孩子——冲出来——”、“撞到头——”
杉村用力咬牙。他想必认为,或许是他和安冈的那通电话酿成事故。
“拜托你……笹仓,陪我一起去医院……”
杉村虽然努力表现镇定,其实内心充满不安吧。
仔细一看,杉村抓着我的手在发抖。
“……好。”
虽然我很挂心雫的事,却也不能放着杉村和安冈不管。
这些家伙……再怎么说都是在我为克己的事意志消沈时,率先关心我的朋友。
既然安冈是在这带坐上救护车,八成是送到泪住的医院。
我们抵达医院时,救护车刚好驶出院区,与我们错身而过。
两人前往夜间出入口找警卫。
警卫告诉我们,刚刚送来的是约高中生年纪的男生。
虽然试着拜托警卫放我们进医院,但是光凭我们和病患是朋友关系,无法轻易获得许可。
假使当初我们和安冈一起搭救护车来,情况可能就不一样,况且晚上不能无条件允许所有随后赶来的人进入医院吧。
看警卫不肯通融,我知道杉村在旁边为此烦躁不安。
“……请帮我叫黑岩医生。”
这种时候能利用关系就利用。既然医院里有认识的人,那个人就可以代替保证人吧。
我想一般这个时间,医生如果没有值班就不会在医院。
可是现在黑岩医生是病患。虽然他白天溜出加护病房四处徘徊,但晚上想必乖乖躺在医院床上。
只见警卫一边伤脑筋似地叹气,一边拿起内线用电话。
接下来警卫讲电话讲了片刻,眉毛冷不防竖成八字。
然后警卫伤脑筋似地将听筒对着我。
“同学,医生说如果真的是本人,应该愿意大喊‘医生我好尊敬你,你好帅’才对,你说呢?”
“被刀背砍侧腹部还爽吗?”
我的声音好像确实传到另一端了。从听筒传来夹带杂音的说话声,似乎在向我谢罪。
然后警卫把听筒放回自己耳边,应了几声以后,指着入院管理册说:“那么,请在这里写上名字和入院时间。”
因为是夜间的关系,调暗照明的走廊非常宁静,将我们的脚步声衬托得格外大声。
我们一边看院内指示图,一边前往急诊室,这段时间我和杉村都一言不发。
转过走廊转角时,前方站着一名熟面孔。
那是在病人服外面罩着医生袍的黑岩医生。虽然他面有愠色,但一看到我们就挺直背脊站正。
“求求你,请你不要到处宣扬我的秘密。”
医生九十度弯腰鞠躬恳求我。
我想这个人……应该说这个死神是重度M的事情,大概这家医院所有人都知道。
“还不都是因为医生你突然乱讲话。先不说这个,我想请问送来急诊的病患……”
“喔,他是之前和少年一起来探望黑阪的孩子,对吧?”
果然是安冈。
“那家伙!那家伙没事吗?”
一确定安冈就在前面,杉村立刻推开我,逼近黑岩医生。
“他还没恢复意识,但没有生命危险。幸好车子似乎也注意到他,当场减速。”
“他被车撞了吗?”
我一发问,黑岩医生就沉默片刻。然后他似乎在烦恼该怎么说……最后深呼吸一次以后开口了。
“与其说是被车撞,应该是他主动去撞车才对。”
“咦……?”
这句话让我和杉村两人提高音量。
安冈自己去找车撞……?那不就像是……
“当然这是驾驶的说法,不能尽信。只不过,其他路人提出了支援这个说法的目击证言。”
“……为什么那家伙……要干这种近乎自杀的蠢事……?”
我无法回答杉村以发抖的声音问出的问题。
“可能是没撞到要害吧,他只有跌伤和抆伤而已。现在已经急救完毕,你们要看他也无妨。”
黑岩医生这么说完,迈步走向急诊室,我们跟在他后面。
急诊室的门是没有窗子的铁制拉门,比一般住院患者的病房房门厚重一点。
黑岩医生稍微使力开启那道门。
里面充满消毒液的味道。拆封的医疗器具,陈列在不锈钢制的方盘里。
在房间中央的治疗用简易病床上,躺着睡着的安冈。
旁边是拿着病历表的护士——椿小姐。她看到我,静静地点头致意。
杉村走近探视安冈。
看到安冈静静熟睡,杉村似乎松了一口气,本来一直绷着脸快哭出来的他,如今眼神柔和多了。
“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不晓得他父母的连络方式。你们应该知道吧?”
黑岩医生问道。
我不知道安冈家电话,所以摇头。
“那件事就交给我。”
杉村亮出手机,面向黑岩医生。
“是吗,那就麻烦你跟我到办公室。”
黑岩医生转身要离开急诊室,同时朝护士小姐使眼色。
护士小姐似乎这样就领会意思,再度跟我点头致意以后,跟在黑岩医生后面离去。
“那我去去就来。”
杉村也跟了上去。
“少年,不好意思麻烦你待在那里看着他。要是他恢复意识了,就按那边那个护士铃。如果他出现痛苦之类的异状也一样。”
黑岩医生指示的按钮就垂挂在安冈床边,约鹌鹑蛋大小。
三人离开急诊室,剩我一个人。不对,因为安冈也在,姑且算两个人吧。
……医生说他冲去撞车,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那种傻事呢。
我想跟他最近表现不对劲有关系……
因为顾着担心雫她们的事,都没发觉身边朋友的变化。
亏我一直受到这家伙很多帮助……
“给我起来啦,笨蛋……有时候讲出来就会轻松一点的,不是吗?”
这是以前安冈对我说过的话。
发生心那件事以后,安冈曾经来关心情绪低落的我。
“笛……仓……”
“咦?”
忽然有声音叫我,我看向安冈的脸。本来静静熟睡的表情充满苦闷。
看到他彷佛挣扎般急促呼吸,教我不安起来。
得按护士铃才行!
我慌张地冲到床边。但是几乎在同时,安冈反弹似地坐起上半身。
“唔……呼啊!吁、吁,好痛……这、这里是……?”
“安冈?你醒来了吗?”
“……笹仓……?咦?我怎么……”
“那是我要说的话。听说你冲向车子,是怎么回事?”
“车子……”
安冈似乎脑袋还没清醒,对不到焦的双眼看着自己的脚。
总之得按护士铃呼叫黑岩医生。
我把手伸向床边的按钮。
但是——
“……呜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冈突然发出夹杂哭声的惨叫。
这声大叫出乎意料,我也吓得僵住。
“安、安冈?”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本意不是那样的……只是太入神,所以……”
安冈的话不得要领。是在道歉吗?是在辩解吗?对谁说?
只不过,他的眼神说是发狂也不为过,活像可疑人物。
安冈用力握紧床单——尽管如此还是止不住颤抖,眼泪滑下脸颊。
“你冷静点,安冈!”
“笹仓……笹仓!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
我不懂安冈在为什么事道歉。
他上下晃动肩膀,呼吸凌乱。明明想吐出满腹心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倾吐,就是这种感觉。
“你早就发觉了吧?你明知道是我的错吧!大家也是……既然知道,为什么都保持沉默!”
“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御柱会死掉都是我害的!”
“……咦?”
安冈终於吐出的话语,远在我的理解之外。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况且这真的是人话吗?
简直就像是非人类的生物发出充满悲哀的叫喊。
眼前的安冈呼吸急促,眼睛布满血丝,泪流不止。
随着体内出现的类似轻微耳鸣的感觉,我凝视着安冈。
“那次……那次排球赛,砸中御柱的灯具……不就是我发球打到的灯具吗?”
安冈用力握紧拳头,好像快吐出血来般大叫。
然后,经他这么一说,我想起那天比赛的事。
比赛一开始,安冈使出天花板发球。被蛮力打飞的排球,的确撞得天花板的灯具摇晃了一下。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都不曾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砸中克己的灯具是那一盏吗?
安冈也不抆眼泪,任鼻涕流下……尽管如此还是继续说:
“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以为搞不好没有人发觉……以为搞不好其实不是我的错……但是、但是我没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
那是宛如自残行为般、伴随着断罪的忏悔。
“我很害怕……自从黑冢老师上任后——每当我看到跟御柱长得一样的他,就会想起体育馆地板上那些血的颜色!想起在碎掉的灯具下一动也不动的御柱!”
总是吊儿郎当地说蠢话的安冈。
但是其实他内心这么地煎熬吗?
“一定有人会说,杀了御柱的人是我。”
“那是……意外事故吧……!”
“就算是意外事故也不代表没罪啊……”
他煎熬到这种地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他冷静。
“克己是因为救我才——死掉的……他是代替我……”
没错,克己会死,一部分也是‘接近死亡’的我害的。
“就说了,造成原因的人是我吧……?”
安冈看着我,表情宛如在鄙视自己,恳求别人责备一样。
“我犯下的错太沉重了……我承受……不了……”
不知何时,安冈的双眼不再流泪。但是,相对地也看不到半点光明。
空洞的眼眸看不见一切,凝视着虚空。或许安冈心里此刻正在重播那时候的光景。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从内在耗损自己的心神,折磨着、惩罚着自己。
最后安冈眼神放远眯起眼睛,就有如木偶断线般,背部先碰到床地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肉体跟不上心灵的疲劳,他失去意识睡着了。呼吸浅微安静得教人不安。
简直就像是放弃活着那样……就是那种睡法。
我的心一阵揪紧……我完全无法安慰他。总觉得听他倾诉,反而害他重新体认罪孽之重。
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丢脸,就连我都想哭了……
看到光己先生,我的确也想起克己。
带着怀念、歉疚,与感谢的心情……
但是我没想到,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因此被勾起了强烈的记忆。
而且,那还是罪恶感这种痛苦的情感。
那究竟有多么沉重,当事者以外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吧。我想就凭得救的我,根本无从揣测。
可是,安冈为了逃离痛苦而采取的行动是错的。
没有人希望他那样。
……既然想死就去死……
冷不防传来的说话声,让我的心脏甚至伴随痛楚重重跳了一下。
我擡起脸,眼前是眼眸散发深沉金光的黑衣死神。
在天花板附近双手环胸抱住自己身体的雫,露出痛恶的眼神看着安冈。
斗篷下的白色制服,到处沾满污浊的黑渍。
那是她之前被光己先生斩伤时的血。她血淋淋的模样教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雫……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救泪,不然你觉得还有其他理由吗?”
雫扼杀感情的声音冲着我来。
这是威吓吗?不对,大概不是。因为背上的伤还没完全痊癒的关系,她现在焦头烂额。
像现在她脸色就还很苍白。就算是一个呼吸,也会喘得肩膀上下起伏。
我万万没想到雫会来医院。
雫是在这里被镜她们抓到的,而且黑岩医生也随时都在。
不,正因为如此,反而是盲点吗?大家都认定不可能,却没想到她将计就计,采取大胆而窍细的行动。
“咦……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雫说着骇人话语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想死就去死’是指……
答案就在宰的视线前方——睡得像死掉一样的安冈。
雫先前也浮现过的痛恶眼神,此时包含了接近憎恨的情感。
雫决定夺取‘安冈的寿命’了。
“不可以!”
我仓皇大叫,挺身介入柔和安冈之间。
“……你是什么意思?”
“唔……”
我想叫她别再为了泪继续杀人。
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是因为明知道说了也没用……还是——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苦着一张脸。
雫看着我,抛下冰冷至极的话语。
“也就是说,恭也同学想要救那个男的,所以要请泪去死,是吧?”
“不对……!我不希望任何一方死!”
“可是那个男的自愿抛弃生命。”
“那是……”
“泪想要活下去,而他不想活了。既然如此,他们两人交换寿命有什么问题?”
这个说法的确没有语病。
何是——
“安冈……只是一时心灵脆弱而已。他其实人很好……你在泪的病房也跟他讲过话吧?”
“……跟那没有关系,我无法原谅那个男的。”
这么说的雫,眼眸确实浮现燃烧般的金彩,显露愤怒。
“想活的人活不了,能活的人却想死,这种事可以原谅吗?那才是冒渎生命……”
我无法反驳。
从那番话看得出雫的坚定信念……尽管扭曲却不会屈服的强烈意志。
“……恭也同学,你的每句话都只是廉价的正义感……你根本不知道泪是多么坚强、又是多么脆弱……光看表面就自以为能够理解,这就等於否定对方。”
雫瞪着我这么断言。
我所知道的泪——我认识她还没经过多少时间。
只不过,我从来不曾觉得她脆弱。总是开朗无比,耍得大家团团转,彷佛天生爱恶作剧的少女。
可是,当她病情恶化发作时,不光是怕我们担心,也怕医生和护士担心,依然表现得很勇敢。
难道那不是泪的本质吗?
“……只是恭也同学不知道而已,泪是那么地痛苦。”
“我知道她的心脏已经岌岌可危。”
“……不对,反正你根本无法想像。晚上,一个人抱着膝盖哭泣的泪。害怕不知何时会发作,抱着枕头发抖的泪。尽管哭着不想死却还是强迫自己入睡的泪。等到大家回去以后,担心下次不知还能不能见面,不安地抱住身体的泪。”
说到这里,雫松开交抱胸前的手。
先前的虚弱已经消失。我想是因为情绪激昂的关系,身体疼痛暂时麻痹了。
她的右手笔直往外侧横挥。
手完全伸直时,指尖亮起了宛如红光的物体,然后彷佛指尖伸长般变尖。
下一瞬间,深红色爪子覆盖她的手指。
那是‘断罪之镰’的代名词,特殊的死神镰刀。跟镜她们的镰刀不一样,它能够有效地给予人类物理性的打击。
“……恭也同学,你让开。”
“不可以!”
我绷紧身体,敛起嘴角看着雫。
“……别搞错。”
雫一眯眼,就挥下爪子尖端抵住我的鼻尖。
“……现在我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救了我,姑且算对我有恩。但是如果你要妨碍我,我就杀了你。”
雫的性情明显变了。声音、气息、眼眸中的光芒,全部都可以解释为带着杀气,令我感到恐怖。
位於鼻尖的爪子尖端明明没碰到我,我却感觉到热。说实话,光是和她面对面,就使我背上不停冒出冷汗。
我的本能感觉到,我现在正与死亡对峙。
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退让。要是我现在让开,安冈就会被杀。这点毋庸置疑。
“其、其他呢?”
“……?”
“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救泪才对!寿命问题也是……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只要拜托光己先生,或许就有办法了吧?他在死神世界不是职位满高的吗?”
“……光己……没有其他死神比那家伙更不能信任。”
雫不屑地说了。就某层意义来说,那不是她的上司吗?
雫确实是被光己先生砍伤背,她或许是对这件事怀恨在心。
忽然间,雫细细吸气。
……我再说最后一遍。恭也同学,你让开。”
不同於沉静的话语,雫发出的杀气带来痛楚,宛如粗砺的冰之手一把抓住我的心脏那样。
我差点腿软,但还是勉强咬紧牙关,以视线顶撞雫的视线。
而雫将那视为我的意志了吧。
只见雫表情变得像冰一样冷——没有预备动作,就朝我的胸口挥下爪子。
这样的距离和时机根本无法闪避!
“好了!到此为止!”
突然间,熟悉的声音从左边墙壁传来。
雫似乎一瞬间被那个声音夺走注意力,手稍微冲疑。
那在“她”看来是十足的破绽,只见透过解除认知就能穿透物质的镜,从墙壁冒出来,摆出下段架势冲过来了。
铿——!
伴随着尖锐的声响,镜挥刀将雫的爪子连同手一起往上弹开。
“啊!”
雫被弹得往后仰,发出伴随苦痛的呻吟。恐怕是因为刺激到背上的伤了。
那成为雫l很大的破绽。
只见镜把刀横在胸前掩护我,与雫对峙。
然后,彷佛那就是暗号一样,另一名死神也穿透物质从天花板出现,高举大镰刀袭击而来。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弧刃朝雩的左肩口挥下。
被镜引开注意力的雫,对黑峰攻击的反应慢了一拍。
“唔……!”
虽然雫扭身要闪避大镰刀,但背上的伤果然还是绊住了雫的动作。
不能随心所欲扭动身体的雫,没能完全躲开黑峰的镰刀。
虽然千钧一发地躲开刀刃,却被刀背部分打到左肩。
黑峰利用挥动大镰刀的劲势,在空中旋转一圈以后,降落在镜旁边。
然后,她双手牢牢握紧镰刀,刀刃快碰到地板,侧身摆出架式。
霈捂着左肩,和两人保持距离。
“镜……?黑峰?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〡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吗,就算是那样也未免太快了。
“对不起,你做的事,我早就全都知道了。”
“早就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藏匿雫吗?”
镜依然盯着雫,轻轻点头回应我。
“你又不擅长隐瞒,怎么可能没露出马脚。”
“可是,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出门找雫吗……”
“我一直待在网咖喔。”
“原来是这样吗……对不……”
“你不必道歉啦。”
镜打断我的话,不过那并不是愤怒的口气。
“可是,我……骗了你……”
“你做了对的事喔,并没有做错。你贯彻了想要救泪和雫的意志,你要以自己为荣。”
镜好像颇开心地这么说。
但是下一瞬间,她便以稍微压低的声调说﹒
“——但是,雫却感受不到你的心意。”
这是愤怒。
“而且又对恭也下手,有点不可原谅呢。”
“……那么你要怎么做?”
雫以冷笑承受镜的视线。
“打到你求饶!”
这么大喊的同时,镜跺地而出。她依然将刀横於身前,整个人撞向雫。
雫冷静地用爪背挡下刀。
但是镜没有减速,推着雫朝墙壁冲过去。
“……唔……”
要是就这么撞上墙壁,背还没痊癒的雫就会因这么一点撞击受到严重伤害。
而她也理解这点。雫立刻解除认知,穿透墙壁。
不过,那就是镜的目的吧。只见镜也同样穿过墙壁,一口气飞出急诊室。
等到雫离开房间,黑峰解除战斗姿态面向我。
“对不起,笹仓同学,居然弄到最后一刻才来救你。”
“黑峰也……早就知道我藏匿雫吗?”
“是镜告诉我的。她说笹仓同学正在帮忙寻找皆大欢喜的方法。”
“这样吗……”
原来镜相信我……
相信我能够想出好方法。
“可是失败了……结果我什么也办不到。”
“结果不代表一切吧?做了什么、试着做了什么,这段过程是很重要的。”
“哈哈……这是我平常讲的话……”
我无力地笑。黑峰看到我这副模样,伸出拳头碰我的胸膛。
“我觉得笹仓同学这样就好。像这样不断累积,最后交出丰硕结果就好。”
丰硕结果,是吗?
意思是我现在这样,也还只是过程吗?
“那么,我也得去帮镜了。”
“咦?你们要二打一吗?雫已经受伤——”
“所以反而难对付喔。毕竟,雫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黑峰眼神认真地这么说完,整个人飘浮起来,从镜和雫穿过的墙壁飞到外面。
那三个人又要……战斗吗?
自己真的什么也办不到……我痛切感受到这点。
就在我独自气馁时,拉门突然被猛烈开启。
黑岩医生气喘嘘嘘地冲进急诊室。
“吁、吁……刚刚雫有没有来这里?”
黑岩医生也发觉宰的气息吗?
“……是,她来过了。”
这件事就算隐瞒也无济於事,於是我老实回答。
“是吗……那么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请问那是……?”
“黑扳泪的病情突然恶化……情况相当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泪的寿命不是还有两天吗?我看着三人消失的墙壁。
得阻止那些家伙才行!现在不是互斗的时候!
我慌忙冲出急诊室。一边寻找镜她们穿过的墙壁方位,一边跑过走廊。
途中发现医院平面图。我用手指循着平面图检视急诊室位置,与那面墙壁后方的设施。
——中庭吗?从夜间出入口出去,不就是位在对角线最远的位置吗?
叹气也无济於事。我再次确认目的地与最短路线,接下来就是全速狂奔。
现在可不是战斗的时候喔,雫。你应该听得见接近泪的‘脚步声’才对!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抵达中庭。
大树等间隔排列,以便在白天能够确实形成树荫。树中间摆着木头长椅。
这片空间是住院病患的休憩场所。
既然镜她们穿过那面墙,应该会来这里才对,难道她们移动到其他地方了吗?
四周悄然无声——
铿!铿!
喀喀!味哩!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