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铮!
——才怪,她们相当激烈地缠斗!
尖锐金属声互相应答。我循着这个声响,跑向镜她们所在之处。
就在我穿过好几棵树时,我发现到她们三个人。
正确地说,是看到刀刃相交之际迸出宛如火花的光辉。
还有雫的爪子轨迹。深红色光迹在暗夜中妖邪地舞动,画出好几层弧线。
我看着雫的动作,她身手之俐落,甚至教人怀疑她真的是伤患吗?
不对,现在不是看得入迷的时候!
“等一下!镜!黑峰!雫!”
我一边放声大喊,一边跑向正在战斗的三人。
第一个注意到我的人,是跟雫保持距离的黑峰。我知道她的嘴形是在说不可以过来。
接着,近距离用刀根与爪背交锋拉锯的镜和雫看向我。
我确认这点以后,再次提高音量大喊:
“是泪!泪情况危急!”
看来我的声音传到了,所有人浮现惊讶的表情。
镜使出蛮力挥刀,和雫拉开距离。雫也不抵抗……不如说是顺势往后跳,轻飘飘地着地。
“病危?命!这是怎么回事!寿命不是应该还有两天吗?”
“应该是那样没错……唔,‘脚步声’的确很近,为什么……”
镜和黑峰似乎都很焦急。
雫不知道是否因为过於集中战斗的关系,似乎也没发觉‘脚步声’,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但是,她比在场任何人都还要快调匀呼吸并展开行动。
朝着我——
“咦?”
这个行动完全出乎预料。我还以为她会赶去泪身边,没想到竟然是来攻击我。
五根爪子尖端并成一束,化为一支长枪朝我飞来。
比起逼近的爪子,反而是雫的狰狞表情使我停下脚步。
“休想得逞!”
黑峰大喊的同时,与雫并排飞驰。然后用镰刀刀腹部分敲撞爪子,要改变爪子挥向我的轨道。
喀锵!
那是金属互相弹开的低沉声响,两人有如互斥般摔向不同方向。
黑峰跌在地面,但是雫在空中煞住,立刻重新架起爪子看我。
但是,镜已经趁这段时间来到我前面。她摆出正眼架式,眼神严厉地瞪雫。
“雫!你在想什么!都说泪情况危及了,为什么要攻击恭也!”
听到镜的叫喊,雫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镜。
“……泪生命垂危,所以要赶快才行。”
“没错,所以现在不是继续无谓争端的时——”
“得赶快杀掉某人,延长泪的寿命才行……”
“你!不是那样吧!你必须陪在泪的身边才对吧!”
镜情绪激动,她似乎无法忍受双方思维根本上的差异。再加上我被攻击,似乎也让她压抑不住愤怒。
“……我现在到泪身边,又能改变什么?”
“你居然问我……”
“难道要我在她临死之际握住她的手吗?”
“才不是!你可以鼓励她、握住她的手!这样泪或许就能撑过去了吧!”
“我不要那种不确定的希望……”
雫的眼眸点起昏暗火苗。
我知道周围的空气紧张起来。
原本稍微松手的黑峰绷紧身体重新握好自己的武器。
镜面对雫不寻常的气息,也退后半步。
她的目标是我。没想到居然演变成这种情势……
风吹起,周围树木发出细微树叶摩抆声。那真的是非常微弱的声响,但是多少刺激了五感中的听觉。
在微弱声响中存在着节奏。而雫打破节奏,动起来了。
她笔直飞向我。尽管中间有镜在,她的眼中却只有我。
被打乱节奏的镜虽然一瞬间绷紧身体,还是立刻握好刀,迎向雫。
刺出的深红爪子,与村正宗的刀尖重叠。
接着彼此滑动武器,再度进入交锋拉锯状态。黑峰见状,高举大镰刀瞄准雫。
刚才交锋势均力敌,但这次不一样了。
雫背上突然喷血。事出突然,镜一瞬间退缩了。
镜想都没想到雫会不顾伤势使力吧。雫抓到镜的破绽,靠蛮力挥开镜。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被弹开,镜也跟着重重摔在地上。
黑峰慌忙介入我和雫之间。但是因为她勉强歪身移动的关系,身体重心不稳。
雫出蛮力横挥一爪,弹飞黑峰。
黑峰就这么背部用力撞上树干,被迫吐出肺里的空气,剧烈咳嗽。
“啊……唔……”
雫现在就站在我眼前。
背上的伤因为勉强使力的关系,想必完全裂开了。流出的血将雫原本洁白的衣服染成鲜红。
不仅如此,血更沿着脚流下,沾湿地面。
冷酷如冰的眼眸——本来应该是金色的眼眸,似乎因为情绪激昂的关系充血发红,整体看起来像暗红色。
我无法逃开那双眼睛。
被蛇盯上的青蛙就是这种心情吗?
见识到压倒性的力量,身体甚至拒绝逃走。
就连呼吸都很勉强。
“恭也!快逃!”
镜大叫了。
因为她的声音,我一瞬间摆脱了雫的双眸咒缚。先前屏住的呼吸……现在吸得到气了。
可是—〡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不对,称其为声音有些语病。
这是因为,那就像是窜过身体内侧的冲击,只是那股冲击甚至传到鼓膜而已。
而那股冲击的中心,也就是我的胸膛——真的是不偏不倚地瞄准胸膛正中央——插着深红色的爪子。
眼前是肩膀随呼吸上下起伏的WV她低着头不看我的眼晴,幽幽出声:
“……你可以恨我没关系。但是我要感谢你……因为这样就能保住泪的命了……”
那是悲伤的话语。
保住泪的命——也就是泪要继续痛苦下去……
新的寿命,将会继续鞭笞泪已经濒临极限的心脏。
其实她明明希望有人能够阻止她的行为才对。
可是当她一想到泪,却还是不禁反抗。疼惜他人的心反而会伤害他人。
不可思议的是,刺进胸前的爪子没有带来痛楚。彷佛伤口只不过是被固定在那个空间一样沉重。
因为那是死神镰刀吗?还是这就是所谓的被刺中呢?
伤口溢位的血也一样,尽管流到腹部却不觉得热。只有沿着面板流动的黏滑触感让我感到恶心……
常听到会热或会麻的说法根本是骗人的。一旦被刺中,身体只有异物感。
但唯独呼吸很困难,就算能吐气也无法吸气。
吐气里渐渐参杂铁味,喉咙深处发出隆隆声响,好像有东西缠住一样。
爪子从我胸膛拔出。
我顿时感到强烈寒意,那是血一口气从身体末梢流失的感觉。
呼吸仅有一瞬间变得轻松,但那也只是吐出积在喉咙里的东西而已。
“啊!呼啊、嘎……噗!”
血随着咳嗽转变为飞沫,看到自己身体流出大量的血,让我快要晕眩。
“恭也————!”
镜一边人叫一边飞过来。她丢下应该很宝贝的刀不管,直接过来找我。
雫静静地离开我旁边。
我脚软无力,差点往前倒下时,镜从正面把我抱住,搀扶着我。
“恭也!恭也!我在叫你呀!听得到吗?你回话呀!”
金色眼眸满是泪水,镜呼唤着我。虽然我想出声却无法如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峰在另一头高举大镰刀砍向宰,她也露出了不曾看过的愤怒面孔……
雫依然面无表情,以最小的动作化解黑峰的攻击。
“恭也!你等着,我现在就救你!我绝对会救你的!”
镜这么说完,双唇凑近我的脸。白色浏海也同时靠近——
她要触犯死神的禁忌……将自己的命分给他人,也就是要用‘白伤’救我。
“……你休想……”
但是被雫阻挠了,她把黑峰踹向我这边以波及镜,使两人一起摔出去。
要是我现在挽同性命,要分给泪的寿命就没了,因此雫也同样拚命。
两人扭成一团倒在地上。但是立刻站起来。
“唔……!命,拜托你,压制住雫……!”
黑峰看镜要使用死神的禁忌,虽然一瞬间冲疑,却还是敛起嘴角,坚定地点头。
“……我说了你休想……”
先动的人是雫。她挺身阻挡,不让镜靠近我。深红色爪子映着月光,发出妖魅光辉。
没拿刀的镜握着拳头,表情急迫。
至於我——……
(不妙……身体、动不了……)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胸膛被刺伤都会变成这样,总之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因为趴着倒下的关系,脸颊按住地面,感觉到的只有地面的坚硬与冰冷。
身体一直很怪,除了怪以外找不到其他形容。不管是呼吸、心跳,还是血流、眨眼,全部从耳朵深处传来。
维持生命的重要物质缓慢地、确实地流失。
彷佛一旦松懈,意识就会一口气被夺走。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感觉到有东西要从我体内溢位来。
那样东西强劲地脉动,甚至使‘我’渐渐稀薄。
那是压倒性的意识。那宛如一股热,只要我一松懈,就会一口气包住我。
然后那股热静静地集中在左眼。
镜在远处大叫。她一边跟黑峰一起迎战雫……一边发出那么悲伤、痛苦的声音呼唤我。
那个声音挽留住逐渐稀薄的‘我’。
我这样不行,我不可以害镜哭泣。
我必须保护她远离悲哀、辛酸和伤心事才行。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只要站起来就行了。
不管使用任何手段,就算要指望我体内的些微可能性,我都要站起来。
心里打定主意的瞬间,重量就从身体消失了。
我缓缓地站起来,宛如一步一步确认般踩稳‘地面’迈步前进。
意识还很空洞,听到的声音也全部带着回音。彷佛耳朵被塑胶袋罩住一样。
胸上的伤隐隐作痛。彷佛是刚才遭知觉摒除的细胞们想起自己原本的姿态,回到原本的岗位般。
“恭也!”
“咦,笹仓同学!?”
注意到我到镜和黑峰发出惊呼。
雫也万万没想到我能够站起来吧。她打破一贯的面无表情,朝我投以惊讶的眼神。
但是切换得最快的人,果然还是雫。
她立刻浮现冷峻表情,蹴地朝我飞来。镜和黑峰见状,也回过神来慌忙追雫。
慢半拍的起步构成致命伤。
不管两人跑得再快、飞得再火速,雫的凶刃都会先伤到我。
不过——还是没有我捡起‘刀’快。
我的行动让雫瞠大眼睛。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人类居然拿起了死神镰刀。
左手牢牢握紧鲨皮制刀柄,我染成金色的左眼映着飞过来的雫。
“——唔,你究竟是什么人!”
雫一边叫喊一边朝我挥爪。速度之快,一般来说用眼睛捕捉都很勉强。
但是我的左眼预测轨道,看出爪尖的终点。本来应该已经骨折的右手与爪子通过的路径重叠,我用石膏当作盾牌。
一般来说,手会连同石膏一起被砍断吧。但是我在爪子与石膏接触的刹那往旁边错开手,顺势弹开爪子。
石膏表面被削掉一块,变成粉末飞散。
我将左手握的刀从下段随意往上挥。雫用爪背挡下刀刃,随即慌忙往后跳。
“……恭也同学……原来你不是人类吗……?”
“我是人类喔……”
我低声说道,吐气热得彷佛会灼伤嘴唇。
“恭也……你又……”
看到我的模样,镜和黑峰都停下脚步。
……觉醒?不对,并不是那么单纯的词汇,这就像是失控。
从我握刀的时候开始,脑中一直充斥着鲜红色感情。
——杀。
——零落吧。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为了维系性命,我求助於体内蛰伏的东西,但只要稍微松懈,意识就会受到感染。
手握刀的感觉,顺手得教我感到恶心,彷佛至今挥舞过这把凶器无数次一样。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可恶……吵死了……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别在脑袋里嚷嚷!
——凋落吧!
——散落吧!
——染成一片腥红!
不许擅自操纵‘我’!
“……搞不清楚,不过既然你是人类就死吧……”
雫再度跃向我。只不过,她的动作显得急躁鲁莽。
不知道是死神的能力使我看出那点,还是雫的内心动摇表现於外在。
雫就像刚才刺伤我那样,五根爪子的尖端并在一起,彷佛自身化为一枝箭矢般攻击。
但是,这个攻击一点也不可怕。
我架起刀,细细呼吸,瞄准目标是爪子。只要没有那个武器,这场战斗一定就会结束。
铮————!
金属激烈震动声在屋顶响起。
我和雫彼此保持砍完的姿势不动。
深红色的碎片在我们头上飘舞。
四秒……不对,经过五秒以后,喀锵喀锵……五根爪子掉落在地板上。
雫的指尖已经不留刀刃。
“……怎么……会……”
雫凝视着自己的手,茫然杵在原地。
至於我竟然能够实现预期结果,老实说我很惊讶。
只要时机稍微弄错,或许就会斩断雫的手腕。
不对,或许反而是我又会被刺中……
“……你还是住手吧。”
我放下刀劝雫。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就是……其他救泪的方法。”
雫一句话也不回答,膝盖一弯,当场两手扶地瘫坐下来。
她肩膀颤抖,头垂得老低。她在哭吗……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感觉到左眼的热量渐渐冷却。同时,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刀也穿透我的手掉在地上……
难道是死神化解除——
“恭也!”
从一段距离外看着这边的镜突然大叫。
我不自觉转头看向声音方向。
下一瞬间,雫突然站起来挥拳要揍我。
那不是普通的拳头,她的手握着断掉的断罪之镰。
目标是我的喉咙。
不妙……没办法完全避开!
我懊恼自己竟然在最后一刻大意,同时紧紧闭上眼睛。
但是,痛楚没有到来。
“啊!……喀!”
相对地,眼前传来雫的声音,既不像呼吸也不像惨叫,宛如喉咙漏音。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往后仰的雫。
从她的胸口突出一块三角形薄金属。
“你在……做什么……黑峰……”
在雫背后,黑峰用大镰刀刺进雫的身体。
黑峰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从雫的身体拔出镰刀。
雫因为拔出镰刀的反作用力,倒进我怀里虚弱地喘气。
“呜……唔……呼啊……吁、吁……”
“雫!喂,振作点啊!”
“吁……吁……我……被刺中,了呢……”
“唔,为什么,黑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帮她们结束吧。”
黑峰用力咬着嘴唇,眼眶含泪这么说。
我不懂她的意思。帮她们结束?要结束什么?
“唔,我……会死吗……”
“别……别说傻话!你要是死了,泪她——”
“泪……是不是就不必再继续受苦了呢……”
雫看着自己胸前的血,不知为何绽放笑靥。
“……我……一直折磨泪。因为她不愿死,因为我不愿杀她……所以一直害她受苦……”
她的双眼浮现泪水。
“……因为我很懦弱……很胆小,要是不像这样由别人动手,就连死都不敢……”
“没有这种事!你只是想守护泪而已啊!虽然方法或许错了,但是你的心意很可贵啊!”
“……听你这么说,我好开心。但我果然是懦夫……”
雫缓缓地摇头,浮现虚弱的笑容说了:
“……我现在非常安心……这样就不必亲眼看着泪死了……”
所谓的结束是这个意思吗?要让两人……不再继续受苦,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我想责怪黑峰。可是,一看到这么平静的雫,我就无法那么做。
而且……黑峰救了我。假使她没有刺中雫,就是我被杀了……
“……恭也同学……最后,我想……再见泪,一面……”
“我知道了。”
我就这么打横抱住雫,下盘使力站起来。
老实说,身体沉重得随时会倒地不起。可是,如果现在不撑住,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们回到医院里面,搭电梯来到四楼。
镜和黑峰也跟在我后面。
雫没有解除死神化,所以一般人看不到她浑身是血的模样。
但是……抵达四楼时,我们撞见黑岩医生。黑岩医生既然同样是死神,当然看得见雫。
可是,医生看到我的表情,想必已经心里有数,并没有深入追问。
“……黑岩医生,泪呢?”
“喔,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不过……”
医生瞥了雫一眼以后,似乎做好心理准备,告诉我们:
“下次发作就口天乏术了吧。”
雫至今一直强制延续泪的生命。我想黑岩医生也知道,那已经结束了。
“可以见泪吗?”
就算医生说不行,我也打算硬闯就是了。
“她移到最里面的加护病房了,我请护士回避吧。”
“谢谢医生。”
姊妹至今一路受尽磨难,这是对她们最后的宽待……是吗?
我们在黑岩医生带领下进入加护病房。
在最里面那间放置了许多器材的房间,泪戴着氧气罩正在睡觉。
她的身体到处连线着从仪器延伸出来的管线。
“……泪。”
雫从我手上下来,跪在地上依偎着泪。
然后很悲伤地、惆怅地、怜爱地凝视着泪,要将她烙印在眼底。
“……对不起,害你受了那么苦……”
她轻声呢喃,后悔自己至今的行为。
“……我……如果是真正的姊妹,就可以把心脏给泪了……就可以稍微回报给了我那么多的泪了……”
在扮演双胞胎度过的时光中,在这段姊妹关系里,雫从泪那里得到的东西,在雫心里占了非常重的分量吧。
而且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平也想要保护泪给的一切,可见分量之重。
“……雫……?”
没想到,本来应该睡着的泪微微睁开眼睛了。她不可能看得见没有解除死神化的雫。可是泪却呼唤卡。
“怎么了,雫……有谁欺负你吗?”
“泪……”
“真拿你没办法呢……你不管到几岁都还是爱哭鬼……就算装酷也瞒不过我喔。”这是两人孩提时的对话吗?
还是现在这瞬间……心灵相通的两人最后的对话呢……
“我马上就会好起来了……所以,我们两个还要一起去玩喔……”
“……姊姊……”
雫看着泪,好像随时快哭出来。
总觉得泪很开心地微笑。
雫见状,敛起表情呼唤我们。
“……恭也同学……镜……命……能不能……答应我愚蠢的任性呢……?”
“任性……?”
那是指最后的请求吗?我不加思索地点头。
镜似乎从雫的表情有所察觉﹒显得神色哀伤。
至於黑峰一脸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
“……对,要给命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我……杀了你,这是最起码的补偿。”
听到这句话,雫松了一口气似地展露笑容。
“虽然不知道……这样泪还能继续活多久……”
雫取下泪的氧气罩,静静地闭上眼睛亲吻泪。
双胞胎姊妹接吻,起初我不懂这是在做什么。
但我立刻就明白这个行为的目的。
只见雫的身体稍微泛起光芒,那是彷佛吹一口气就会熄灭的梦幻微光。
淡淡的光从嘴唇渐渐流向泪的身体。
“这……难道是……”
我不自觉叫出声,但镜和黑峰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这幅光景。
最后覆盖雫身体的光全部转移到泪体内以后,雫的头发出现变化。
侧头部其中一撮头发渐渐变白……逐渐褪色。
那宛如是穿过黑发之间的一线光明。
“……白伤……”
我看向镜的浏海。虽然位置不一样,但是那撮白发和镜的浏海是一样的东西。
雫从泪身上分开,就这么倒在地上。
我慌忙抱起雫。是我的错觉吗?跟刚才相比,她的体重好像变轻了。
不对,重量大概没变。
改变的是气息。照理说躺在我怀里的雫,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很稀薄……很朦胧。
“再来就是……解除我的‘设定’……”
雫嘴里念念有词。她口中发出人类耳朵不仅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知觉的不可思议声音。
等到她咏唱完毕时,总觉得世界好像出现落差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
平这么说完便笑了。
彷佛办妥一切而安心那样,就是那种微笑。
然后,彷佛那就是讯号般,雫的身体包围在红光之中。
“这是……?雫?雫!喂,镜!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慌张起来,镜一脸难过的表情回答我:
“……雫要归还了。”
“归还……?”
“对,现在的SHIZUKU结束今生以后,将一度归还,以便成为下一个SHIZUKU。”
“……下一个是指……”
没错,心曾经告诉我,死神的名字在同一时间绝对不会重复……死神都拥有独具意义的名字,与名字一同诞生。
既然如此……这个‘雫’有怎样的意义?她背负的‘名字’是什么?
雫那双泪湿的金色眼眸看着我。
“……恭也同学……和你在一起时的泪看起来非常快乐。请你至少……温柔地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咬紧牙关点头,总觉得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雫看我点头,放心似地微笑。
“……谢……谢……”
说到一半,雫浅浅吸气,嘴唇就不再动了。
“雫——”
我正要呼唤她名字的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宛如蜃景摇曳般崩解——消失了。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
祈求一名少女幸福、过於温柔的死神。
“看来似乎结束了。”
黑岩医生回到静悄悄的病房。
“第四个‘接近死亡’的存在诞生吗?”
医生一边这么说,一边伤脑筋似地逐一检视连线泪身体的仪器数值。
他依序仔细一一确认,每确认一项就深深点头一次。
“渐渐安定了……只不过,这样这孩子就得再继续受苦一阵子。”
“尽管如此……我想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的。”
我回顾至今的自己,怀着自信这么说。
“是啊,你说的没错。”
黑岩医生听到我的话,满足地笑了。
“哦呀﹒还有这边这位生命树的小姐。”
“是。”
你负责黑阪,对吧?真的没关系吗?‘接近死亡’的存在可是相当枣手的喔。”
“没问题。我身边有笹仓同学作为借镜,而且我和雫约好了。”
“这样啊。唉,年轻真好。”
用左手按摩右肩的黑岩医生﹒果然同样满足地笑了。
但是,医生似乎想起要紧事,表情严肃地看我。
“喔,对了,少年。”
“有什么事吗?”
“就是你那个男性友人。”
对喔!我都忘记安冈了。
安冈现在深信克己的死是自己害的。
那家伙承受不了罪恶感,甚至做傻事轻生,照现在这样下去……
“他有被做过不自然的‘设定’的痕迹,已经替他解除了。”
“……不自然的‘设定’?”
“没错,最近他有没有哪里不一样?比方说举动很奇怪。”
“…………”
最近那家伙从头到脚都不对劲。
安冈本来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家伙,更不是会考虑自杀的人。
……那全部都是不自然的‘设定’害的吗,
光己先生……吗?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做惹人厌的‘设定’?
“奇……怪?”
就在我想事情时,眼前突然发黑。
头昏眼花,宛如眼睛里面被拉扯旋转的感觉。
指尖迅速发寒。
“——!——!——!”
镜好像在大叫,却听不清楚……
彷佛水泥灌进耳朵……那样……
雫那件事之后,过了两天。
我又回到医院病床上度过宁静午后。
胸前的伤似乎因为死神化的关系暂时癒合,但流掉的血不可能回来,所以我贫血昏倒了。
然后在我旁边——在床上……
“嘶——……嘶——……”
泪发出刻意的鼾声。
我眼神不屑地叹气,慢条斯理地掐住泪的鼻子。
“嘶……!噗……唔……呶唔唔……”
她的脸逐渐涨红,但我不放手。
“呶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想杀了我吗?你想杀人灭口,湮灭这段爱的生活的证据吗?”
“什么爱的生活,你居然又擅自溜进来。”
我一边赏她额头手刀,一边嘀咕。
“怎样啦!枉费人家身体好一点了,特地来看你的。”
“不需要,反倒是你给我乖乖躺着休息。”
“嘴上虽然那么说,其实心里很开心吧!嘿呀!”
“嘎!不许抱我!不许用胸部抵着我!肋骨撞到很痛!”
“啊哈哈哈,你看你说了什么?很软吧?很有弹性吧?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就要撕破睡衣,大声叫了喔——!”
“这是哪门子威胁!百分之百冤枉啊!”
不管我再怎么甩身体,泪都从侧面牢牢抱住我,不肯放开。
然后她用额头抵着我的肩膀,缩起下巴呢喃了。
“总觉得……非常地寂寞。”
“住院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是……总觉得少了什么。好像掉了重要的东西……简直就像胸围缩水的感觉……”
“那已经小到不能再缩了吧。”
“……小心我扯掉喔……”
“……对不起……”
泪握住我的睡衣,擡起脸说:
“我问你喔,恭也,以前好像有人总是在我身边,你知道是谁吗?”
“………………”
我正眼凝视泪的眼睛。但马上就别开视线,摇摇头说:
“不知道耶,毕竟我本来就跟你认识没多久。”
“这么说也对。是我想太多,总觉得恭也好像知道啦。”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问了奇怪的问题。
只见泪害羞地笑着,又抱住我。
这次我不忍心推开她。话虽如此,我也没办法抱住眼前这细瘦的肩膀。
只有心不断隐隐作痛,跟我抗议。
然后……
“呵呵、呵呵呵……气氛还真不错呢。”
从缓缓开启的门现身的镜小姐,那张笑容不停颤抖。
“你这狐狸精!又勾引别人的男友!”
“终於出现了,你这对胸部!要是不甘心,就穿件可爱的胸罩来瞧瞧!”
“什么!我、我身上这件就是呀!现在大罩杯也有出可爱的款式啊!”
“该不会其实不小心搞错,买成可爱的帽子吧?论选择还是咪咪小的人……比较多……比较齐全……哽咽……”
既然会哭,就不要主动提起胸部话题啦……
然后镜看到泪这样,很没大人风度地握紧拳头,一副“我赢了”的样子。
泪用睡衣袖子抆抆眼角便爬下床去。
“既然女友也来了,我就回去吧。”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从睡衣口袋取出手机,哔哔啵啵地按起按键。
然后喀嚓……对着我拍照。接着同样将手机对着镜再喀嚓……
“你干嘛突然拍照?”
“嗯——……有拍到呢。”
泪一边确认照片,一边噘嘴。
“是这样的,照片资料夹里面参杂着莫名其妙的照片。”
她给我看手机画面,依序浏览数张照片。
我和镜、黑峰、杉村、安冈、泪本人,以及——普通的医院风景……
“这种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呢。像这张只有我一个人,却莫名往左偏。”
那张照片的右侧,空出了刚好容纳一人的空间。
“……我看是你睡迷糊了。”
“或许吧……”
泪左右歪头,彷佛要把自己的记忆摇出来。
——她似乎想起什么了。只见她盯着画面,眉毛挑了一下。
“对了、对了。恭也,我呢,暂时要转院了。”
“怎么这么突然?”
“嗯,听说呢,我的心脏有希望找到合适捐赠者。所以似乎得做专门检查才行。”
泪把手机挪到旁边,朝我露出开心的表情。
“这样啊……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哦?哦哦?恭也快哭了吗?这样会害我高兴喔?”
看到我的反应,泪难为情似地笑了。
“所以呢,我暂时不能回来,你要忍耐喔。”
“忍耐什么啦。”
“上次的后续。”
泪一边扭屁股,一边给我看手机画面。那是之前她脱光衣服钻进我被窝时的照片。
“你——你这家伙!那是……!”
“怎么了?是什么照片啦?”
镜一露出怀疑的眼神接近,泪就立刻把手机画面转向镜。
我还来不及出声,镜的表情就结冻了。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罗~”
泪按下定时炸弹钮就跑了。
她关门前还抛飞吻,但我没有余力目送她离开。
“听……听我说……镜小姐……?刚刚那是呢……”
我浑身打颤,对眼前的死神开口。
只见镜幽玄飘忽地拉近我们的距离,我缩起肩膀,准备承受疼痛。
然后下一瞬间,镜抱住我。
“咦……?奇、奇怪?你突然这样是怎么了?”
“……盖、盖过去……”
“盖过去……?”
“因为你刚刚被泪抱过,所以换我抱你,让你忘记她啦……”
“………………”
“反正,那张照片也是趁你睡着时拍的吧。”
“嗯,是啊。”
镜把头偎向我的胸膛。
“雫做的事……并不是枉然,对吧……”
镜这么呢喃,声音有些消沉。
“嗯,是啊……”
我摸摸镜的头,闭上眼睛慢慢地吐气。
“虽然作法是不对的……但是因为泪的寿命延长的关系,终於找到捐赠者。”
本来无法撑到捐赠者出现的生命,在历经痛苦之后终於得以延续。
我想那果然要归功於雫。
“我……没有保护好你……”
镜这么说,把手放在我胸前,那是被雫的爪子刺中的部位。
“才没那种事。因为有你,我才没有放弃……你保护我够多了。”
我悄然抱住镜。
“谢谢……”
这句话不知道是出自我还是镜,或许是两人同时呢喃。
在相当近的距离里眼神交会,彼此意识到对方的嘴唇时——
从门缝传来喀嚓……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