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从头上往背后移动。然后不到一秒的时间,啪滋!镜倒在充满泡沫的地板的声音响起,同时浴室摇晃。
“镜!”
我反射性转头,这当中并没有任何邪念。
这是性善说所谓的不忍人之心,是身为人理所当然的行动。
但——映入我眼帘的是……
飕!
劈过蒸汽缝隙的一道光。死神镰刀的一闪,从两眼之间斩至后脑勺我的意识到此中断……
“圆、圆周率约等於三!”
语无伦次地大叫醒来的我躺在床上。
床边是镜一身T恤短裤装扮,双脚呈W状坐着,红着脸看我。
“你……你醒来了……?”
“……这里是……?我记得我刚刚在浴室……?”
我感觉到从眼睛到后脑勺,特别是脑浆下方隐隐作痛,张望周围。
“这这、这个嘛%你……突然在於是昏倒了,又不能放着不管……所以……我就把你搬出来了。”
“与其说昏倒……应该是砍昏了,才对吧?”
我从蒸汽缝隙间的确看到了刀光,脑袋里的闷痛绝对不是撞到地板造成的。
镜应该也心知肚明,眼睛不敢直视我。
我看时钟,指标指着十一点。原来我失去意识大约三个小时吗……
……嗯?
从浴室搬到这里……?
我看向自己,发现有穿衣服,裤子和T恤都有。
还有,总觉得全身的面板很干净,应该说很清爽。
“……镜小姐……恕我冒昧请教一些事……这身衣服是……?”
“因、因为房间开着冷气,身身、身体没抆干不是会感冒吗?所、所所所、所以我稍微努力一下了喔。”
“…………”
“…………”
沉默。彼此垂下视线望向地板或棉被,表情冻结。
也就是说……我被镜抆了……从头到脚……
“啊、啊……啊哈哈哈,是、是喔——也是啦——毕竟会感冒嘛——而且夏天感冒很难好,所以洗完澡一定要把身体抆干穿上衣服嘛——”
“就、就是呀、就是说嘛,喏,毕竟设定是未婚妻,这点事不做不行嘛,很正常嘛。”
“是、是啊。一点也不奇怪对吧、符合常理对吧、嗯、合理合理。对了,总觉得身体感觉特别清爽,是不是洗完澡消除疲劳了呢——”
“呃——是那个啦。我想既然都洗澡了,就要好好把身体洗干净,就帮你洗了。”
“是喔——原来你帮我洗了——那还真是感激——毕竟光是冲热水是冲不干净的嘛——”
“没错没错,光是冲汗没意义,一定要用肥皂充分搓泡清洗才行嘛——”
两人莫名起劲地企图为现状找借口及打哈哈。
是吗,我被洗了吗……被镜抹上满身泡沫清洗吗……
到什么程度?洗到什么程度?洗到多仔细?
“………………”
“………………”
对话一停止,原本高昂的情绪便急速冷却,难以言喻的沉默掩埋整个房间。
脑子想不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这算什么?我是被害者?道谢就行了吗?这样真的好吗?
“……话说……”
就在我益发消沉时,镜彷佛想起什么般小声说了。
“……就算没有意识……还是会变大呢。”
“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这是什么哪门子的羞辱游戏啊啊啊!”
“有、有什么办法!还不都要怪你转头!”
“你在背后跌倒了,我当然会担心转头看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那样不就被你看光光了!”
“结果就换成我被看光光吗!倒是你既然要从头到脚洗,就请在我有意识的时候洗!”
“要要、要是那么做,你绝对会说要连我一起洗好不好!”
“对,我要洗!我偏要洗——喂,我们在吵什么啊!”
彼此都满脸通红,展开无意义的争论。
话虽如此,要论丢脸的话,绝对是我远胜过镜。
这股浑身清爽的感觉,真的只有洗过而已吗?我怕得不敢再问下去了啦!
怦!我倒在床上虚脱。
“我要睡了……明天的太阳一定会让我忘记一切……”
“是呀……就睡一觉忘了这件事吧。”
镜一点头,就站起来关灯。
啊,不行,我得让出床才行。今晚心也不在,应该不用到走廊睡吧。
我起来让出床位,下了床。
“等一下,你要去哪?”
镜见状,出声叫住我。
变暗的房间内,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些微亮光,虽然看不清表情,至少看得见镜正眼看着我。
“你问我去哪,当然是在地上铺座垫睡啊?”
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这么回答。
一起生活至今,那渐渐变成理所当然的就寝方式。
当然,自从心来了以后,硬邦邦的走廊就成了我的卧榻。
镜动来动去地爬上床,以跪姿面向我。
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我半晌后,缓缓地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咦?”
惊呼的同时,我被镜一把拉过去。
意外的举动吓得我脚步不稳,然后膝盖撞到床缘,就这么失去平衡倒向镜。
不过我没有压在镜身上,镜把我的手臂一扭,让我掉在刚刚躺下的位置旁边。
“???镜小姐?”
“你、你今天要睡这边喔。”
镜在我身旁这么说了,虽然很暗看不清楚,但她的脸似乎红红的。
“睡这边……那你呢?”
“我……我当然也睡这边呀,难道你要我睡地板吗?”
“意思是一起睡……吗?”
“你、你别想歪喔!饭后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可别心痒喔?
这个死神,竟然强人所难!
“好了,你再往边边靠一点啦,要空出我的位子。”
“喔,好。”
我听镜的话,在床上扭动身体靠向边缘。
等到我挪出足够一个人睡的空间,镜便盯着那块空间半晌以后,慢慢地躺下了。
脸离我很近,静谧的吐息带着余温拂过脸。
不对,这种距离以往也有过好几次,但是躺在床上,感觉意义又截然不同了。
这可不是心头小鹿撞的程度,就连手的脉搏都噗通噗通地响。
手不知道该往哪摆好,最后干脆双手环胸。镜也不管我的手足无措,转动身体背对我。
“先、先说好,你要敢乱来我就砍你。”
“不、不用你提醒。”
眼前镜的头发散发的香味薰得我头昏眼花,我也背对她摆正睡姿。
背感觉到镜的热度。虽然看不见,却知道近在咫尺。
“……那么晚安。”
“喔,晚安。”
我道晚安,在紧绷的气氛中闭上眼睛。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冷气声低沉作响,彷佛耳朵深处遭到压迫般的沉默。
这种状态真的睡得着吗?
头脑深处非常清醒,一点睡意也没有。
……不对,就这么睡着真的可以吗?
我稍微睁开眼睛一看,已经习惯黑暗的眼里映着房间墙壁。这是自从镜来到这里把我赶下床以后,就不曾看过的风景。
但是,背后的气息是那么地新鲜,或者该说是崭新。
虽然是以保护我为理由,变成这种状况,但那是“原因”与“过程”。
……搞不好镜也有可能期待接下来的“结果”。
比方说她是在测试身为男人的我的勇气、或者该说是积极性……?就像有时候也是需要来硬的那样。
不不不,可是,要是弄错了,我一定会被前所未有的刀光剑雨砍翻。
呜哇……光是想像,从趾尖到鼻头都痛起来了……
……这是要我跨过那堵名为恐怖的高墙吗?
我紧张地吞口水,松开交叉的双手,挪到自己的头下面代替枕头。
床随着我的动作,稍微轧轧作响。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我却担心镜会不会胡思乱想,心脏加速跳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认为自己睡得着——倒是这家伙睡得着吗?在这种状况?
她不会像我一样左思右想吗?她没有“会来吗?”“会上吗?”之类的念头吗?
换作是小桃,肯定会说“这是会出现选项的状况——”之类的话。
可恶!我想存档!我想在这里存档,选择“温柔地搂进怀里”或“一口气扑上去”的选项!
万一失败,只要读取存档就好了……咦,怎么选项都是做下去啊!
就在我为自己的少不经事与慾望苦闷不已时,背后传来镜加深的呼吸声。
……这是……鼾声?
咦?这家伙睡着了?真的假的?
“……镜……?”
我小声呼唤她的名字,但没回应。我竖起耳朵半晌,规律、毫无防备的呼吸持续着。
原来她睡着了……是吗……
我慢慢地吐出叹息,让紧绷的肩膀放松。
什么嘛,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心痒吗?
她是信得过我吗?还是根本没想到那些事?总之这下我也提不起劲了。
睡吧,现在我有睡意了。
啊啊,但愿……镜的睡相很好,不会一醒来就抱住我。
那种状况固然令人开心,但是不管理由为何,到时候我想必会被人不讲理地砍。
我一面思考这些事,一面闭上眼睛染黑视野后,意识落入深处,以便让头脑休息。
究竟过了多久呢?
我感觉到右手承受着陌生的重量,因而清醒。那股重量虽然舒适,却妨碍正常血液回圈。
简单说,就是手麻了。
我稍微睁开眼睛,就看到昏暗的天花板。然后就这么往右偏移视线,便看到镜的头。
“………………”
不知何时镜枕着我的手臂,睡脸很近。
这家伙要是在这种状况醒来会砍我吗……趁现在把手抽走比较好吗?
可是那样或许会吵醒镜,而且我也实在不忍心那么做。
应该说也有一种情况是手抽到一半时这家伙醒来,引发意外的误解“飕!”挨她一刀。
唉,就保持这样好了。要是早上起来被砍了,就到时候再说了。
我维持臂枕的状态,闭上眼睛要重新入睡。
但冷不防感觉到动静,睁开就要阖上的眼皮。
在躺卧状态看不到的头上方死角,有人在。
我慌张地把头转向那边。
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一对发出金光的眼睛。
“——!”
出乎预料的人影,吓得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黑发与黑斗篷。心一身彷佛会融入黑暗的装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幽灵。那完全感觉不到温度的视线,让我心跳变得更加剧烈。
“原、原来你回来了?”
我顾及正在睡觉的镜,压低音量这么说。
只见心迅速眯起眼睛,不发一语地瞥了镜一眼。
“似乎相当欢愉嘛!”
“笨、笨蛋!才不——”
被心乱讲话,我本来要反驳,却被心的手指抵住嘴角制止。
“小声点,镜姊姊会醒来。”
她一确认我把话吞回去,就收回手指,飘到空中。
然后就这么移动到我上方呢喃了。
“我之前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之前?”
是指什么时候?我蹙眉搜寻自己的记忆。
心看着思索的我,扬起嘴角歪扭表情。
我记得这个浅笑。对,有如剧毒般渗进体内的微笑。
“要是我说有方法可以见御柱克己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心再呢喃了一次跟当时同样的话。
心跳变得更强。我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转成语言,只是张开嘴唇就已经是极限。
“虽然准备工作花了点时间,不过终於快要成形了。”
心不改笑容,这么说了。
“请对镜姊姊保密,这是还在开发中的机密事项。”
朦胧的意识完全清醒了。
我紧盯着眼前的小小死神,想起克己的事。
没留下半句遗言就被迫天人永隔的朋友,救了我一命的朋友。
我能够再次见到那家伙。
镜说过我面临危险,那或许跟心有关系。
就算是这样,既然已经听到克己的名字,哪怕多少有风险,我还是会上钩。
像现在,我就无可比拟地深受心的话吸引。
“……我该怎么做?”
我克制急躁,压低声调问心。
不知道是不是很满意我这句话,心浮现笑容——那天在屋顶上展露的诡谲成熟微笑,接着慢慢地飘离我。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也没关系,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通知你一声。”
心这么呢喃,往墙壁方向移动,接着静静地有如沉入水里般,让半个身体没入墙壁。
“那么到时见。还有,要是你敢对镜姊姊乱来,我就把你碎屍万段。”
最后留下诅咒般的话语,心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了。
房间恢复宁静。
我缓缓地把积在肺部的炙热而沉重空气吐出来。
和恶魔定契约了——这样形容感觉很贴切。
“嗯……恭也……?”
耳边冷不防传来说话声,只见枕着我手臂的镜一脸刚睡醒的呆滞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吗……?”
她的头脑大概根本没清醒,对臂枕状态似乎也不抱任何疑问。
“没有,没事……你继续睡吧。”
“……嗯——……嗯。”
镜听话地点头后,要枕头(我的手臂)的位置配合她的头的部分,再直接伸出手和大腿缠住我的身体。
我完全被她当成抱枕。她各种柔软的部位抵住身体,然后就这么发出安静的鼾声了。
这个状况固然令人开心,但我现在完全没那种心思。
不对,有点不一样。因为被镜抱住……因为身旁有暖意的关系,我才能保持自我。
我的心受心的话动摇,是镜紧紧地替我把持住。
要是没有这个,我肯定早就爬起来去追心了。
我全身接受镜的温暖,闭上眼睛。
那或许是圈套。可是,搞不好真的见得到克己也说不定。
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意识反覆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