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论何时都会保护镜。』
『……别、别忘了刚刚的话喔。』
『哇,镜满脸通红。』
『你还不是很红!』
『嗯,脸颊很烫。那,之后要做什么?』
『我想想,印象中是誓约之吻……咦,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当真?』
『嗯——如果镜愿意的话,我有点想做呢。』
『哪、哪哪、哪有这样……不过……唔……』
『那就做吧。』
『等、等一下,心理准备……还没好……~~』
轰隆——!
「呜哇!怎、怎么了?这是哪种亲吻的效果音啊?」
突如其来的轰声将我惊醒。
我张望四周,这里是阳光普照的屋顶。太阳的位置在天顶,从地面影子的长度判断,现在应该正值午休时间。
啊啊,对了,我一直在屋顶上等镜,等到睡着了。
总觉得做了一个相当怀念的梦……
那些回忆清晰得教人想不透,之前为什么会忘记。
砰轰——!
猛烈的爆炸声再度响起,地面……也就是整栋校舍微微振动着。
「唔,这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站起来,冲向围篱。
透过铁丝网往下看,我所在的这栋校舍的二楼冒出阵阵白烟。
印象中那一带是化学教室……这就表示是药品之类的东西爆炸了吗?
白烟逐渐变黑,似乎有东西烧起来。
火灾警报器震耳欲聋地响起,证实了这点。
然后,就像是受到那个声音挑拨一样,红色火焰有如爬虫类的舌头般从窗户现形。
校舍装置的扬声器通电发出噪音。
『紧急广播!第二化学教室发生火灾。校内同学请尽速移动到操场,切勿奔跑。再次重复——
有人以焦急的声音做校内广播。
学生陆陆续续从校内出来前往操场。有人用走的,有人小跑步,有人拿出手机拍下窜出火舌的窗户。
我也必须到操场去才行,我看向连线校舍的门。
「……………………」
总觉得从缝隙间冒出疑似烟的东西,我强忍着不好的预感,靠近门。
然后,转动门把稍微开启门看看——立刻关上。
「喔,天啊……」
楼梯已经烟雾弥漫了。
火虽然没窜上来,但烟雾因为烟囱效应的关系,埋没了这条连线屋顶的楼梯。
看来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我再度回到围篱边。在操场,以体育股长为中心,各年级按班级排队点名。
这段时间老师们透过手机讲电话。八成是通报消防队和警察。
就我看到的感觉,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操场集合完毕。
我们班……我不在是当然的——镜也是……黑峰也不在。
不好的预感掠过脑海。克己出事时,黑峰也不见人影。
黑峰说过她还负责其它人。
……难道有人会在这场火灾丧命?
不对,真要说起来,我自己不会有事吗?校舍或许会就这样整栋烧掉。到时候无处可逃的我就完蛋了。
『二年三班的笹仓恭也——!在屋顶上的人是你吗————!』
突然从地面传来破音喊我的名字。一看,是拿着麦克风的杉村。
从这边就算出声应该也听不到,於是我试着挥舞手臂回应。
杉村应该知道是我了吧,隔了一会儿后,他再度对着麦克风开口:
『在那边的人只有你吗?你妹没跟你一起吗?』
「……咦……?」
……我妹?……我妹是指小桃吗?
我抓着铁丝网,凝视着地面。
在操场排队的学生,从左起按照一年一班、一年二班的顺序排列。
我记得那家伙是一年四班没错。然后因为是姓笹仓,所以座号偏前面……
「唔——……」
找不到。
我感到一阵恶寒,彷佛有冰块滑过背脊般,甚至伴随着痛楚的恶寒。
刚刚还满不在乎的心,此刻凌乱得有如连续投入石头的水面。
忽然看到两个人影从校舍跑向操场。
那些是女性——但不是小桃。她们一面咳嗽,一面指着校舍,向应该是她们班导的老师拼命诉说着些什么。
淡淡的疑虑在目赌老师立刻看向这边的表情时变成确信。
小桃就在那个女生指的地方。
思考时间连一秒都没有,我用力推了铁丝网一把离开网边,直接冲向连线校舍的门。
『等等,笹仓!你别动!』
麦克风的声音变了,这个声音是安冈……?
『你妹妹由我来救!所以大、大大、大哥!请你待在那……嘎啊啊啊啊啊!』
从麦克风传来几发闷响,然后换回杉村的声音。
『笹仓,听得见吗,总之你别动。我们这边也正倾全力掌握现状。所以在了解情况以前,你都别动。』
——在了解情况前都别动?简直强人所难。我已经不想再为了救不了任何人,在当下无法动弹而后悔了。
这次我毫不犹豫地把门全开,满满的灰烟找到出口,一口气流到外面。
操场那些家伙应该也注意到这个异状了,从扬声器传来杉村连续呼喊我的声音。起火点在二楼。烟已经来到这里,就表示三楼跟四楼充满烟雾。特别是楼梯呈现烟囱状态,烟应该比走廊更浓才对。
我吸了一大口气,就眯起眼睛冲进校舍。
视线差到极点,接近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不过,因为烟的特性是不断往上,所以脚下的阶梯隐约可见。
我屏住呼吸,快步下楼。
楼梯的构造是学校常见的,在各层楼中央设定平台转折的形式。区区三层楼份的阶梯数量,包含平台在内不到六十阶。
我一口气冲到四楼以后,接着原地转身要前往三楼。
我以最短路线移动。我已经算好阶梯的数量到途中的平台是十一阶,因此接下来凭感觉就能走。为了缩短时间,我两阶当作一阶地冲刺。
「——唔!」
这时异状……不对,真要说起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态发生了。
水从头上发出淋浴般的声音洒下来,似乎是洒水器启动了。
湿掉的亚麻油地毡走廊滑到极点,转眼间就淹水的走廊硬生生地捆缚了我的心。
然后,就在我下楼途中,要踏上转折平台的那个瞬间——
轰——!从楼下传来爆炸声……洒水器启动后爆炸是怎么回事?
因为注意力被那个声音拉走的关系,我疏於注意脚下。等我发觉时,已经在走廊上滑倒,整个人失去平衡。
这种时候站稳脚步根本毫无意义,我左肩着地,摔在走廊上。伴随着「砰」的低沉声响,肺里的空气泄露了。我慌忙捂住嘴,但氧气跑掉太多,我顿时感觉到呼吸困难。
我皱着脸倒在地上,尽可能放低位置从指缝间吸取空气。
呛死人不偿命的空气有如苦味在嘴里扩散开来,这果然对身体有害。
就在我要爬起来时,身体有地方不听使唤。撞到的左肩动不了。
应该不至於脱臼,而只是暂时麻痹了罢了。
(可恶……我的肩膀真虚……)
我在内心暗暗骂着,用右手撑住地板站起来。走廊的烟更浓了。
我可不想再继续吸菸,我慎重地前进。
然后就在抵达二楼时,校内扬声器发出杂音。接着是讲话声。
『啊——啊——笹仓。听得见吗,笹仓?听到请回答——』
那是杉村的声音。操场的麦克风从外部连线到校内用扬声器了吗?
「怎样?」
『我想你应该知道外面是不可能听得到你的声音的,所以要是你回答了就是笨蛋。』
「……………………」
等我平安生还以后一定要扁那家伙。
『总之起火原因是实验用的金属钠。我想你上课学过应该知道,这玩意儿会跟水起爆炸反应。』
不是我吹牛,我根本就不记得。原来洒水器启动以后传来爆炸声就是这个缘故。我擡起右手上臂捂住口鼻,用衣袖代替口罩。
『另外,我们得知了一件重大讯息。』
就算透过扬声器也听得出声音非常紧张。我停下脚步,静静等待下一句话。
『黑峰在第二化学教室,逃出来的女生似乎就是她救的。』
黑峰在……事故现场?既然,救了那两个随后跑到操场的女生,为什么却只把小桃留在现场?
——为什么死神只留一个人在危险的地方?
脑海掠过黑影。
「小桃!」
我用光肺部保管的所有空气大喊着,不顾浓烟冲过走廊。
从天花板洒下灭火用的雨,淋得面板和衣服黏在一起,冲缓我的动作。
浓烟前方看到红红摇曳的物体,那是第二化学教室。
我踢破了火势还没波及的后门。
彷佛为新空气进入感到雀跃般,热腾腾的烟从教室里面吹出来。
「唔——噗!咳咳!」
因为不小心吸到一些烟,我边咳边想吐。但我不理会这种事,冲进教室。
在那里,教人窒息的热空气与烟翻腾着。
教室前半部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燃烧着。
墙边摆着收纳上课使用的酒精灯等可燃性教材及药品的柜子,要是火烧到那里的话,究竟会变成怎样呢?
灭火器——不行,在火的另一边。
「咳、咳!咳!」
咳嗽——我听到了别的咳嗽声。
「小、小桃!小桃——!」
我眯眼环视着灰色视野,同时大声呼喊。
「哥、哥哥?」
耳熟的声音从烟雾另一边传来,我在脸前挥舞着手想拨开烟雾,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哥哥!哥哥!咳、咳!哥哥!」
太好了,小桃呼喊我的声音很清醒。每当我踏过湿漉漉的地板,就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虽然拜洒水器之赐比较没那么难受,不过随着我前进,火焰的热度还是烫得面板刺痛不已。
然后就在能够忍受热度极限的地方,我看到了地板上的小桃。
「哥哥……」
脸被烟燻黑,整个人被洒水器的水淋成落汤鸡的小桃倒在地上。
她一看到我,不知道是不是终於放心,立刻展露笑容,接着掉起眼泪。
小桃的脚上压着被炸飞的椅子,而且上面还盖着收纳器材的钢柜。
我移动到能够保护小桃免於被火烫到的位置,蹲下来凑近脸要她安心。
「小桃,脚要不要紧?」
「呜,唔、嗯。虽然被夹住了……不过……」
小桃看脚下。
刚好膝盖以下全被埋住。从有隙缝这点来看,脚似乎没有被压烂之虞。我把手伸进缝隙里面,要确认是哪边卡住了。
「哥、哥哥,好痒……啊呜、嗯……这种时候这样也大胆了啦……」
每当手碰到大腿或膝盖内侧,小桃就发出怪声。
「……你啊,看样子真的没事。嗯,没事就好……嗯?」
我摸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那盖在小桃的小腿上。
光用手摸无法判断那是什么。虽然湿掉了,但握住一段时间后就渐渐变暖。
「哥哥,我跟你说,我的脚边有人。」
「人……?啊!」
我想起杉村的话。对了,黑峰在这里。那么这是……
「那个人为了保护我,自己被压在下面……那是哥哥认识的人吗……?」
「……啊,对。」我从缝隙抽出手,看向背后的火焰。
尽管洒水器依然持续洒水,但火势并没有减弱。
「咳咳!咳!」
小桃咳嗽,我发现烟比刚刚更多了。
「我马上就救你出来,你等着。」
我看向眼前倒下的钢柜。途中滑倒撞到的左手还是不听使唤。
我用右手摸摸柜角,但立刻咂舌缩回手。柜子被火烤得变烫了。虽然温度不至於烫伤,但徒手触碰实在烫手。我用右手抓住衬衫,粗鲁地弹飞钮扣脱下来。然后,直接把脱下来的衣服缠在手上,再度握住柜子。
「——喝!」
就凭一只右手根本不可能挪得动,因此我让侧腹部抵着手肘,利用全身的力量擡起柜子。只要没有这个庞然大物压着的话,应该就能够挪开椅子了。
我勉强把头伸向擡起的空隙看看里面。就像小桃说的,黑峰就倒在那里。她趴着盖在小桃的脚上。
「黑峰!」
我试着喊她,却没回应,她似乎彻底失去意识。
「小桃,脚抽得出来吗?」
「唔,嗯。感觉没问题。」
「那拜托你把黑峰拖走,这个柜子……真的很重。」
老实说,感觉光是讲话,力气就快被分光了。
这时火势冷不防增强,只见火焰已经烧到墙壁和天花板,而且洒水器不知何时停住了。
「小桃!动作快!」
「嗯!」
在我催促下,小桃拔出自己的脚。然后跪下来转身,将压在黑峰身上的椅子挪开。
因为靠近火的关系,湿衣服的水分变得像热开水一样,面板直接感受到热度。
小桃把椅子命部搬开以后,把手伸进不醒人事的黑峰腋下,将她从柜子下拖出来。
「哥哥,已经可以了。」
「哦!我已经不行了!」
我这么说完就放开手,柜子发出「砰!」的剧烈声响倒下并压在椅子上。
我放心地吐了一大口气。接着吸气的瞬间,被烟呛到。
我慌忙放低姿势捂住嘴巴。然后看着还没恢复意识的黑峰。
「对了,哥哥……你的左手怎么了?」
小桃看着从刚刚就完全垂下不动的左手,这么问我。
「刚刚滑倒撞到了。只是有点痛的跌伤而已,不要紧。先不说这个了,你让黑峰趴在我背上。火势不妙。」
借助小桃的手,我勉强背起黑峰。
然后用右手背抵住她的臀部以免她滑下来。
「呣……」
背和手感觉到开心的触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湿湿的关系,感觉特别活色生香。
「哥哥,你在暗爽吗?」
「这个嘛,我都闯进火场了,享受这点福利不为过吧?」
「哥哥不嫌弃我的话,随时可以给你背喔?」
「别说傻话,走罗。」
因为站起来烟很浓太危险,所以我保持半蹲姿势,慢慢地朝踢破的门移动。
脚下有水会滑,再加上弯着腰和膝盖走路,身体的负担相当重。
「失去意识的人真重啊。」
「这样讲,对女生很失礼喔——」
跟在我旁边的小桃半眯着眼嘀咕。不过她的表情显得安心,应该是因为知道自己能够平安逃脱了的关系吧。
我们一边避开烟一边慢慢地前进,终於抵达出口。
就在这时——
砰轰!
突然,教室前方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墙边的柜子一口气摇晃倒下。
只见前方飘着不同於烟的纯白粉末,看样子是灭火器耐不住高温而爆炸了。
我立刻转身,将背上的黑峰推开塞给小桃。
「呀哇啊啊!」
小桃抱着黑峰倒在走廊上。
重量与温度从背上消失的同时,再度发出爆炸声。倒下的柜子接二连三地喷火。
似乎是柜子存放的酒精灯被火烧到了。埋没教室的火变得更旺,沿着墙壁造出红色帘幕。
出入口化为人类难以靠近的火门,眼看四方完全被火包围。
「哥、哥哥?哥哥!」
隔着烟与火墙,我听到了小桃的声音。
「小桃!你那边要不要紧?黑峰也没事吗?」
「这、这边没事,可是、可是……」
「那看你是要拖着,还是扛着黑峰都好,到外面去!到了一楼,烟应该也会比较少才对!」
「可是哥哥!」
「我从窗户出去。没问题,我之前从屋顶跳下来不也没事吗?」
「可是……!」
「动作快!你们在那边,我不就担心得没办法逃出去了!」
「呜……嗯,我知道了……」
小桃声音快哭出来地点头,就拖着黑峰离开我的视线了。
我放心地吐气,看向窗户。兼具遮光效果的防火幕熊熊燃烧着,根本不可能靠近。
看来就算称为防火,也只是不易燃而已。眼下四面楚歌,或者该说四面楚火……
「哦哦,我真会说话。」
我这么自夸,当场坐下不动。淹水的地板冰得屁股跟脚发凉,周围的热气强得快要灼伤面板。再加上空气含毒性,情况糟到极点。
「这下怎么办呢……」
我叹着气喃喃自语,抓了抓头。
啊——这个头发要是没有被洒水器淋湿的话,一定早就卷得乱七八糟了吧。我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感到呼吸困难。
被这么大的火包围,氧气应该也变少了吧。
「咳、唔……咳、噎……」
不妙……我开始发出不正常的咳嗽。而且,喉咙就像卡着一团小小的针一样痛。
意识也渐渐朦胧起来。克己……枉费你特地救了我。不过,我救到了小桃和黑峰。你会笑这样很像我吗?
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脸颊好冷。
我似乎不知不觉间倒在地上了,终於到极限了吗?
「啊——……糟了……我还没跟镜道歉……」
心上残留的刺扎得我暗暗呻吟。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在我还有意识时见到她。
空气受热的气味刺激脑子深处……在十年前的事故中也闻过。
当时……我邀请在公园一起玩的镜,跟爸妈一起去吃晚餐。然后,回程下起了雨。
爸爸为了闪避蛇行的对向来车而急转方向盘,导致发生事故。
然后,电池短路发出的火花引燃了外漏的汽油……
坐在后座的我那时……
「你让我从窗户逃了出去。」
短短几个小时没听到那个声音而已,却觉得好怀念。
我稍微睁开眼晴,眼前是镜。不是罩着斗篷的死神,而是普通的、黑眼的镜。
在那个浓烟密布的地方,以火焰为背景,我的死神来迎接我了。
能够看到她,我想我是真的很高兴,嘴角自然泛起笑意。
「那时候你按照约定,保护了我喔。」
镜这么说着,表情略显落寞地微笑。
「所以,我也要按照约定保护恭也。」
她说出带着强烈意志的话语,缓缓地挥手。
就像在呼应那个举动一样,眼睛发出金光。接着黑斗篷包住她的身体,手里握着出鞘的刀。
烟和火焰以我们为中心向外避开,形成圆圈。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只要是为了救你,管他什么禁忌!」
——禁忌!这个词使我的头脑清醒过来。
我想起黑峰的话。死神能够削减自己的生命分给他人,借此延长人的寿命。镜的黑发参杂的白发——『白伤』清晰可见。
「……你别随便杀掉我……」
「咦……?恭也……?」
听到我勉强挤出的声音,镜眼神惊讶地看着我。
「我还活着啦,我可是意外地强壮的喔。」
我这么说完对镜一笑,镜就湿了眼眶。
「——笨蛋!为什么你总是爱做危险的事!我不是要你多珍惜自己一点吗?」
「抱歉,不过……我果然还是办不到,身体总是会擅自动起来。」
「我当然知道……可是……就是因为你是这种笨蛋,所以我想保护你。」
镜用手背抆了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站得起来吗?」
「不行,老实说体力到极限了。」
看我笑着这么说,镜回以微笑,靠近我以后单膝蹲下。
「……喂喂,你蹲在那边的话……会看到喔。」
「你不要看啦!」
镜鼓着腮帮子抓起我的手,就这么搭到自己肩上把我抱起来。
镜的脸好近,我自然地放心松了一口气。
「从窗户飞出去跟从走廊走出去,你觉得哪个好?」
「选你喜欢的那个。」
「那就窗户。」
镜面带笑容即答,我也微笑点头。
「啊啊,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在镜的搀扶下边走边问道。
「这只是打比方,要是我死了你会寂寞吗?」
「……你是笨蛋吧?」
「怎、怎样啦。」
「那种时候不是寂寞,是伤心好不好。」
听到镜的话,我当场表情一愣。
「怎样?」
「哈哈,就是说嘛。」
「你真怪。好了,我要飞了,抓紧我喔。你要是敢乱摸,之后就砍你。」镜一如往常地这么说完,就扶着我朝窗户飞过去。
那场火灾后过了两天。
当时我从窗户飞出去,卡在树上,最后是消防队的云梯车救我下来。
因为肩膀撞伤、加上吸入浓烟、以及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下的关系,我直接进医院,强制住院三天。
黑峰似乎也住进这家医院,不过因为病房不同栋,所以没见过她。
虽然医生交代我要静养,但是一下子小桃来、一下子班上同学来、一下子新闻社来,我根本没办法休息。
不过……唯独镜没来露脸。
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来看我一次也好嘛。
「嗯——」
会客时间结束,我在其它人都走光了的病房靠着床嘀咕。
怎么回事呢?我,好像想见镜。
……不对,我应该是想见她没错。拜那场火灾之赐,我想起许多事。
一起玩过的事、约定的事、然后……
就剩一件事想不起来。
那场事故时,我让镜逃出车外。但是,镜为了救我而触犯禁忌。
获救的那部分从记忆里彻底消失,应该说脑袋角落隐约记得这件事,却没有具体印象。
叩叩……有人轻轻地敲门。会客时间早就结束了,会是谁呢?
如果是医院的人,敲门以后不等我回应,就会粗鲁地开门进来。
但是,既然对方在等我回应,就表示……是冲来的会面吗……?
「请进。」
从我出声隔了几拍以后,侧开门缓缓地打开了。
在那里的是便服打扮的黑峰。
「你好,你现在方便吗?」
黑峰微微一笑后,指着天花板说了:
「要不要去屋顶?」
夕阳西斜,染成橘红的屋顶。因为这里也兼吸菸区,所以白天人不少。不过,大概是因为接近晚餐时间的关系,这里没有半个人。
黑峰应该是知道这点才选这里的吧。
「嗯——好漂亮的夕阳,明天一定是好天气。」
黑峰一面往上伸长双手,一面这么说。
我在屋顶设定的吸菸区长椅上坐下来。
「嗯嗯——?笹仓同学,坐在那种地方的话会被当成吸菸者喔。」
「你放心,我才不想付钱买那种毒。」
「嗯,那就好。」
「那么,你带我来这里是要讲什么?」
「跟你打声招呼而已,我今天就要出院了。」
「是吗,恭喜你了。」
我五味杂陈地报以一半祝福、一半漠不关心的话语。老实说,我本来以为死神受伤,只要靠力量就能马上痊癒,不过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这都是托笹仓同学的福,你救了我,对吧?」
「凑巧而已,我是去救小桃的。」
「不论过程怎样,我很感谢这样的结果喔。」
「我劝你们死神最好多重视一下过程比较好。」
我一边想起镜,一边嘀咕抱怨。
啊啊,对了。刚好趁这个机会问清楚。
「我说黑峰,我想问你一件事……」
「怎样?」
明明是我自己问起的,却感到犹豫。这真的可以问吗?
要是她点头说是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不过——我非问不可。
「……小桃是你负责的吗?」
听到我的话,黑峰表情愣怔地面向我。不过立刻就微微一笑,朝我走近。
「很遗憾……这么说可以吗?小桃并不是我负责的喔。」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化学教室?」
「我只是经过而已喔。那时突然就爆炸了,吓了我一跳。」
黑峰来到我眼前,弯腰凑近我的脸。
笔直看着我的眼神,跟说谎的人不一样。
「你看起来好像感到很意外。」
「这个嘛……不好意思,因为目睹过克己那件事,就不小心会想到那里去。」我感到难堪地搔搔头。
「那也不能怪你,毕竟我做了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黑峰突然变成死神的模样。
她手拿大镰刀,带着金色眼眸,任黑斗篷迎风飘逸,就这样注视着我。
「我——对死神的工作是这么想的——」
黑峰浮现宁静的微笑陈述:
「引导新生命——这件事非有人做不可,要不然生命就会停滞不前。人的死往往会带来很大的教训,而那将会成为成长的重要契机。活着的人会留下回忆,诞生的人会带来喜悦……这个理念就是死神的荣耀。」
「是啊,或许是这样。」
我依然坐着,双肘拄着大腿,双手交握后抵着嘴点头。
「我不会要你原谅我,要恨我也行。因为,克己同学是笹仓同学重要的人嘛。」
「我也不会要自己原谅你,但我不恨你。毕竟死神有死神的职责,而且说起来我自己就是被死神救活的人。」
「嗯……镜延长了笹仓同学的寿命。那对我们来说确实是禁忌,不能认同。因为,那就等於是杀害新生命。」
「意思是死跟杀是不一样的吗?」
「嗯——不过,就算这么说,笹仓同学也无法接受吧。」
黑峰伤脑筋似地笑了,我闭上眼睛片刻后站起来。
「关於那个禁忌,我是这么想的——」
我慢慢地走向死神,同时说:
「延长寿命的那股力量虽然说是禁忌,但真的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咦?」
「既然有那种力量,不就表示用了也没关系吗?要是真的不可以的话,我想那种力量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了。」
黑峰不发一语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在死神听来是什么感觉。
但是,我想将人类的想法告诉她。
黑峰站着不动,头发和斗篷随风摇曳。
不久浮现小小的浅笑点头。
「这样啊,原来也可以这样解读啊。很像是人类会有的想法,我或许有点羡慕喔!」
「但是救了小桃的,就是那个身为『人类』的黑峰命啊!」
「……………………」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完全出乎她的预想,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黑峰垂下视线看着脚边,用指尖搔搔脸颊以后,小声说:
「啊哈哈……怎么回事呢,我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一贯的伤脑筋笑容感觉有些虚幻,总之好像会立刻哭出来一样。
「谢谢你……」
「我可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值得道谢的话喔。」
我这么说着,把手放在黑峰头上。
就在这同时——
轧!屋顶的门发出巨响开启。
接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披散着乌黑长发往前倒过来。
「啪」的一声,那个人跌了个狗吃屎。
「呜呜!好痛~」
镜捂着鼻子爬起来。然后,一发觉我们的视线,就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了。
「……镜,你从什么时候……?」
「我、我我我、我才不是看到你们上来屋顶,才在意地跟过来的喔!我只是想要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才上来的罢了!」
「是吗,原来你是在意我跟黑峰才跟过来的。」
「我、我不是说了不是吗!」
镜满脸通红,粗声粗气地拼命反驳。
「嘻,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啊?」
黑峰从我身边退开一步以后,从死神的模样变回人的模样。然后,浮现了有些坏心的笑容。
「镜啊,其实每天都有来医院喔!」
「命、命——!」
镜更慌张了。
「咦?可是她一次也没来找过我喔?」
「她都到你病房前面了喔。然后就来回踱步烦恼着要不要进去。话说昨天烦恼了快一个小时喔。」
「啊……啊啊……呜呜唔~~」
相对於讲得笑咪咪的黑峰,镜惊慌失措地在空中游移双手。
黑峰走向镜以后,推了她的背。
被推了一把的镜,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我眼前。
她低着头半晌,最后下定决心擡起头看我。
脸红得就算染上夕阳也还是看得出来。
「所以,电灯泡要回去了。学校见。」
黑峰浮现有些满足的表情这么说完,就挥挥手走向门——立刻停下脚步。
「对了、对了,笹仓同学,我再告诉你一作事。你觉得死神延长寿命的力量是怎么行使的?」
「命、命——!你……那是——」
镜喊得更大声。但黑峰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
「其实,是透过接吻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对方喔。」
她闭上一只眼睛朝我眨眼,指尖按着双唇这么说。
我惊讶地看镜。镜眼眶湿润,嘴唇颤抖。她瞥了我一眼,以惊人的速度低头面向脚边。
「那我走了。」
看着镜那个样子,黑峰再度挥手,离开屋顶了。
之后,剩下真的很尴尬的气氛。
镜依然低着头。两天前也有过同样的状态啊……
「呃……呃嗯……镜,那个——该怎么说呢……你想想嘛,那时候年纪也还小,我说真的也不记——……」
说到这里,在脑袋角落悬而未决、无法成形的某个片段受到刺激了。
对了,那时候……发生事故时,我让镜逃到车外后,这家伙哭着回到车里了。
披着黑斗篷,一手拿刀,带着金色眼眸。然后,把我带出车外……
啊啊,隐隐约约地……不过渐渐清楚地回想起来。
在我渐渐感到呼吸困难时,嘴唇被堵住,一瞬间停住呼吸。相接的嘴唇起初很冰,但逐渐伴随着柔软的触感化为暖意。
那股暖意渗进我的体内深处扩散开来,眼前是年幼的镜的脸。
我们近距离四目相接了。
「啊啊……没错,就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全部……」
我把手放在镜的肩上。
镜颤抖了一下。就像是捱骂的孩子般瑟缩着身体,战战兢兢地看我。
「那时候我被你亲了,然后之后——」
我微笑。
「之后,我被你拿刀砍了,对吧?」
镜也回以微妙的笑容。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心虚,冒出汗来。
露出马脚了——她脸上这么写着。
「原来,我丧失事故记忆,就是因为你的一击啊——!」
「谁、谁教你突然睁开眼睛嘛,很害羞好不好!这是少女的矜持!」
「谁要为了少女的矜持挨砍!我才像是被人趁睡着时袭击吧!我都没发飙了,你发什么飙!」
「还不都是为了救你!你有意见吗?」
「既然要救就救得彻底一点,好好照顾伤患啦!都是你害得我没能道谢,不是吗?」
「我现在就听你道谢,来,快磕头啊。」
「谁要磕头啊————!」
「说起来你是什么意思嘛,命一叫你,你就乖乖跟到这种地方来。你该不会是有所期待吧?色狼!」
「你、你说什么!那你偷偷摸摸地跟过来又是什么意思?你这个闷声色女!」
「~~~~~~!」
飕!
「呕……嘎!」
我不可能会知道闪避无形攻击的方法,一如往常被刀重砍。
腹部被横砍一刀,我痛得差点倒下。
但是,镜及时扶住我。
「你……我说你……能不能改一改自己站不住脚就砍人的坏习惯……?」
「哼,那你就多体贴我一点啊。」
镜一边这么说,一边红着脸鼓起腮帮子。
啊啊,脸好近。镜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臊的表情近在眼前。
我整个人靠着她细瘦的肩膀,总觉得很安心。
虽然疼痛并没有消除,但是内心很放松。
「总之,虽然说是接、接吻,毕竟是以前的事,再说那就像是人工呼吸一样,所以不算数喔。」
「既然你觉得那样好就无所谓。」
「应该说……那个……既然要亲就要你主动……咦,没事!」
「……你一个人讲得真起劲啊。」
「要、要你管!」
「谢谢你。」
「咦?」
听到我出其不意的道谢,镜睁圆眼睛。她彷佛说不出话来般嘴巴一开一合,眼神游移。
「你、你干嘛突然这样……看、看气氛说话好吗!」
她发出高八度的声音勉强这么说。
「没有啊,就想说挑意外的时机讲会不会比较有效。所以,今后也请多关照啦。」
「呜呜唔~~……」
镜涨红脸,用责难的视线看着我。
不过她随即大口深呼吸,重整旗鼓。
「唉,没办法。」
然后,朝我投以感觉充满自信的笑容这么说了:
「我可是你的死神喔。到你死为止,我都会待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