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哈哈……演不住啦！）

奏麻的身体折成了「く」字，一瞬间被打飞了。电梯的墙壁被破坏了，另一边的墙壁也被贯穿，奏麻的身体就像穿过大气层的陨石一样，往地下地盘正中央突进。

墙壁「啪嗒啪嗒」地开了一个大洞，大理石和混凝土的碎片掉了下来。

在暴土扬尘之中，只有一个双眼散发红光的异形，在和数秒之前一样傲然挺立。

（……现在，我在干什么啊）

朦胧的意识中，明日菜睁开了眼睛。望远镜一样迷糊的视野，就像是看黑白电影一样褪了色，完全没有现实的感觉。

Shade本部遭到直接袭击，反覆战斗的队员们已经非常疲惫了。路障和隔离墙已经完全没有作用了，大量涌入的势力已经让明日菜不得不使用力量了。

明日菜让幸存的伙伴们先逃跑，只身面对极光信徒们。

结果就如大家所见。

（…………果然已经达到极限了吗……）

阿露露不在本部，应该已经放弃寻找她了吧。虽然结果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但还是相信护卫班的各位能够继承自己的意志。

（我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吗……这样子，终於）

终於能获得快乐了。

对於经过漫长战斗的明日菜来说，死是让人安心的东西。

「已经……够了啊……」

明日菜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不能像人类的声音了。即便如此，明日菜仍然相信思念是可以传达的，向长年相伴於己的伙伴说道。

「拜托了……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工作……阪介」

明日菜既不悲伤也不痛苦，安心地呼唤着死神的名字。

呼唤的死神回应了。在黑暗中如亡灵一样出现的，是被类似强化外骨骼的盔甲包裹的人型。如鬼一般的人影透着不祥的气息，就像古代一直传说的被诅咒的武器。那盔甲是红色的，相对的穿的人的眼睛更红。

深红的盔甲，拥有能破坏所有物质的涅莫西斯《九八式》的持有者，斑阪介。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能登原明日菜的涅莫西斯暴走之际，让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他进入Shade，呆在能登原明日菜身边最大的理由就是这个。

明日菜将杀了阪介妻子和女儿的杀人犯逮捕了，监禁了起来。明日菜与因为对立面而无法杀人的阪介，签订了某种契约。

『你想杀的人已经被我们关押起来了。当我的手下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让你杀了他的。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死掉的』

阪介没有理由不被这样的契约吸引。

阪介知道她所背负的东西时，确实有些惊愕。明日菜要求的，只是自己的死而已。

「结果我……没办法拯救阿露露」

「…………」

「但是，我并不后悔……与其委身於安逸的死亡……不如一直反抗到最后，就算是不值得称赞，也不会留下遗憾……」

漆黑的眼瞳平静地眯了起来。深红的眼瞳无言地伫立。

在异形的中心，明日菜擡起头，对阪介微笑了。一脸恳求的笑容。

「呐，阪介……我……很努力吗？」

明日菜颤抖着，眼睛里无声地留下了泪水。

明日菜想要否定自己说不后悔是假的这句话，结果还是做不到。后悔、遗憾，仔细想想自己的人生几乎用这两个词就能总结了。但是这样就接受死这种安逸的安排，只是证明自己软弱而已。

所以希望获得认同。

你很努力，你并不软弱，希望听到别人这么说。听到注视着自己战斗的背影的这个男人……安息吧，说这样的话会多么快乐啊……。

阪介深红的眼睛望着她，含混不清地说道。

「嗯……你很努力」

明日菜听到想要的话之后安心了，就这样打算闭上眼睛。

「但是，还不够。继续努力吧，明日菜酱」

明白他是想挽留自己后，明日菜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

阪介哼笑地看着无语的明日菜。

「虽然我说了要杀，但并不是要杀你。而是缠绕在你身上的那只怪物。只留下你人类的部分，把其他赘肉去掉的话，自我丧失的程度也能抑制吧。我会杀死死你的怪物的」

「这和约定的不一样……我！」

「这是我要说的台词。你要是死了的话谁来遵守和我的约定呢？」

「…………你要背叛我吗！」

「不对哦。我只是在遵守约定而已」

阪介两手伸到胸前，笼手的内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出现两条红色的光刃。阪介摩抆着这两把光刃，侧过半身摆开了架势。

明日菜叫道。

「让开！不可能的！《怪物》和我已经完全同化了——」

说完之后，和明日菜的一直相反，九只触手在空中飞舞，向着阪介袭来。以普通人类连眼睛都追不上的高速。

但是，在《九八式》面前是——无力的。

能将非人东西蹂躏的力量可不是吃素的。交叉的两只手臂尽可能地张开，只是这一个动作，阪介就把九只触手消灭了。

「——我做得到的。你的自我还留存着。我是杀不死人类的……能登原明日菜，你还是人类」

「不对……我已经不是人类了。你也是知道的吧？已经冲了……我知道的，我」

所以杀了我吧，明日菜说道。

「办得到的！这种不过是本能的怪物——是超越不了我的！」

阪介怒吼着，将肉体所有的力量向脚部灌输，用力向怪物跳去。司令室的地板发生了巨大粉碎，阪介滚动着身体向异性逼近。

怪物也没有傻看着。它挥舞着触手，张开异形的大口，将阪介当作威胁自己的块状物来迎击。

四面八方涌来潮水般的攻击。空中是没有躲避的地方的。

但是阪介只用霸气就将它击退了。嵌入盔甲的两只眼睛放出令人恐惧的目光，如鬼一般的口张开，在司令室里迸发出凌驾於怪物之上的咆哮声。

伸出触手的怪物一瞬间胆怯冲疑了。

这个缝隙阪介是不会错过的。他借着空中翻滚的势头，将右手盔甲里伸出的光刃，从下往上一口气挥了上来。

一种既不是风压也不是斩击的红色冲击，将怪物的半身斩成了两段。怪物半身被红色冲击吞噬，一瞬间就被消灭了。

《九八式》因为阪介的愤怒、激动而使得它的身体能力、破坏力膨胀了好几倍。不逊色於龙之牙的盔甲，能撕裂钢铁之鳞的刀刃，能向塔一般耸立的怪物的要害部位刺去的筋肉，就是《九八式》提供给能力者的东西。

代价是，绝对无法伤害人类。

可是，只要不是人类。只要对方不是人。

斑阪介和《九八式》，就是无敌的。

在来势汹汹的《九八式》面前，那个怪物只有被蹂躏的份了。

怪物的效能也是超乎常规的。那漆黑的身体，消灭之后立即又可以重生。永无终结的战斗。看不到终点的奋斗。

「哈、哈……」

就算受惠於涅莫西斯使得身体能力大幅提升，因为超越肉体极限地提高了跳跃能力，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

「……不行的……不行的啊阪介……已经够了」

异性的中心，明日菜低下头，放弃地说道。

「——才不好」

全身沾满怪物的血液，鬼喘着粗气吐出嘶哑的声音。

「……让我活下来，你也无法从世界手中得到什么吧……？」

明日菜惨叫一般地问道。

阪介一边切断袭来的触手，一边跪在地上笑了，不住地咳嗽。

「收获吗……确实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无法理解啊。……这种结局……我无法承认啊」

这么说着，阪介再次向怪物跑去。忽明忽灭的眼光恢复正常，鞭打着那疼痛的身体，继续进行这场没有终点的战斗。

「我知道你到目前为止牺牲了多少，背负了多少的痛苦。和为了复仇赌上人生的我不同，你是为了现在活着的人而战斗着。就算是被一无所知的愚蠢家伙憎恨、蔑视、责难你也一直战斗着。老实说真的非常了不起，你已经非常努力了，明日菜酱」

「…………」

「但是啊，我不能理解的是，这么努力的家伙居然完全没有回报！拼命地为了自己以外的人而去战斗，结果你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有的只是不幸、可怜、悲伤而已！」

「……阪、介」

全身盔甲伴随着霸气产生冲击波，将怪物粉碎了。红色的霸气之中，阪介仰望着明日菜的脸。在怪物的惨叫声中，穿着盔甲的阪介温柔地笑了。

「明日菜……你啊，必须获得幸福啊」

如果不是这样可是不行的，阪介温柔地说道。

明日菜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经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夺去，手上甚至还握着最重要的人的性命。小时候，在刚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受欢迎，在期待死亡的状态下生存着。就算是受到蔑视，也从来没有渴求过幸福。

明日菜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只要你幸福就好了。这样的话，在走投无路的她的心里回想着，同时也让她的心发生了动摇。

「就算你这么说……我……再这样下去的话，阪介的身体就……这样的话，你所期望的复仇就」

明日菜说的一点不错。再这样过度使用《九八式》的话，涅莫西斯解除的瞬间全身肌肉就会断裂，骨头都会粉碎吧。

可是，阪介对明日菜的担心一笑置之。

「……哈哈！复仇结果能得到什么。妻子和女儿都已经回不来了啊。所以我……想要给予你未来。给予你作为人类生存的生命。……所以！」

盔甲里再次笼罩霸气。阪介的心、信念，再次产生埋葬怪兽的力量。

他新的信念，那就是，

「我要杀的不是你——而是侵蚀你的可恶怪物！」

拯救能登原明日菜，只有这一个。

伴随着咆哮，阪介再次发动了猛攻。他全力以赴地要将怪物驱逐。

带着红色霸气的尾巴，如流星一样冲向司令室。比怪物再生的速度更快。更加快。阪介的乱舞还没有停止。就像除草机一样，削掉怪物的身体。

为了消除怪物的惨叫，阪介发出了咆哮。

还有一点点残留。阪介梦想着。明日菜和阿露露一起笑着的样子。

那样子，和自己妻子及女儿的影子重叠起来了。

这样也不坏，自己有这么做的价值。就像明日菜什么也无法拯救一样，阪介也无法拯救最重要的人。甚至连拯救的努力都提不起来。

阪介不知不觉将明日菜和自己的情况重合起来了。就算无法再次抓住自己的幸福，要是能让那个女人拥有获得幸福的权利的话，自己也就得到救赎了。为了这一点我才在这里的。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想了。

最后的一手，就是从明日菜的右半身变异出来的异形。为了将其粉碎，阪介将所有的霸气注入其中。

「我来终结……你的悲哀吧！」

终结它。将这单纯的愿望注入，阪介打算将所有的霸气都释放出来。用这一击改变一切。这么相信着。

「——不要做多余的四情……！」

背后听到这声音，是在霸气放出之前。

虽然知道现在才来警戒已经冲了，但阪介还是扭过了身子，要回过头去。

紧接着半截看到的，是自己腹部生出的，尖锐手杖的手柄。

「嘎啊……！」

在盔甲的缝隙中涌出了鲜血。背后是不断狂笑的月阳奏麻。

「那个言四我的东西……不能给阪酱……！」

「你……丫！」

就算想表示愤怒，嘴里也只是吐出鲜血而已。《九八式》虽然对非人的东西和无机物能发挥极大的威力，但对人类则完全无力的。无论什么攻击都奏效。

以钢铁般防御力自豪的盔甲，竟然和玻璃一样脆弱。

如盔甲般的红色眼瞳，剧烈地闪动着。

「……我还……什么……都没有拯救……！」

闪动终於结束，眼睛的光辉渐渐消失了。

看到阪介的身体无力地摔在地板上，明日菜脸上表情消失了。视线慢慢移到旁边站着的天真无邪的少女。

奏麻似乎是达到了最高潮一般，露出了妖艳的笑容。这个样子似乎让呆住的明日菜都有些发抖了。

她用舌头舔了舔沾满血的手杖手柄，如猫一般的大眼睛望向明日菜。

「——呀哈」

然后就像嘲笑她一样，发出了高亢的声音。

「啊……啊……」

明日菜的嘴哆嗦了，面孔被绝望和悲伤扭曲了。

终於到手的希望一瞬间就被粉碎了。

明日菜的身体，再次一点一点地被怪物侵蚀了。

已经不需要再抵抗了，明日菜闭上了眼睛。

「好了……没言阻碍我们了」

魔女虽然快乐地笑着，却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来吧！来玩吧！和我一起玩吧！」

看到快乐地叫嚷的她，真的很想杀了她。

怪物回应了那要求。

「月阳、奏麻————————————————————！！！！」

「来吧怪物！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元凶坦白后的几秒内，光一的思考停止了。精神已经超越了可以承受的极限。

元凶仰望着星星不停闪烁的夜空，缓缓说道。

「你听说过平行世界这个词语吧」

平行世界，光一也是知道的。SF和游戏、轻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单词。相位相异的无数个世界。似是而非的另一个时空。将「如果」这所有的可能性全部实现的世界。曾经对这样的世界抱有妄想。如果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或许现在不仅变成现在这样，甚至是已经成为真正的暗黑英雄了。

这种世界是真的存在的，元凶说道。

「在那边站着的阿尔卡娜也是，从根本上是恶魔，但为了升格为天使而管理着若干个世界。就像其他天使一样，在不计其数的世界里进行着修复奇蹟的工作。我的世界呢……经由真正的恶魔之手唤起了『木漏日现象』，负责修正的，正是阿尔卡娜」

光一远望着阿尔卡娜，但阿尔卡娜背对着自己沉默着。她的背部什么也没说。

「我目睹了天使和恶魔的战斗……结果是不分胜负。恶魔虽然被打倒了，但阿尔卡娜也受了致命伤，无法维持现实世界了……然后」

元凶揭开手中拿的书，眯起了眼睛。

「——在那里，只留下了这本书」

白金色的奢华装饰，在月光下闪耀着毛骨悚然的光辉。

失去生气的光一的脸微微扭曲了。

「那么为什么，要在其他世界唤起『木漏日现象』！？为什么不让世界修正完毕？为什么不打算拯救世界！？你是我吧！？」

「…………」

「佐藤光一的梦想、目的是——拯救世界和阿露露！」

拯救一切。这就是英雄。这就是佐藤光一的理想。

舍弃理想的选择，在光一心中是不存在的。

光一提出自己的正义，否定了元凶的存在。

元凶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不，获得『引导者』，要是知道『木漏日现象』这个奇蹟的中心是什么的话……你应该也会和我做同样的事情」

元凶的脸上撒下了阴影，他用阴暗的瞳孔望向光一。

「我的目的并没有改变。因为我，为了拯救我的世界里的阿露露，不惜在几亿个世界里唤起『木漏日现象』啊」

「怎么……不可能……为什么啊。……这样做没有道理啊！」

光一对另一个自己那不可思议的行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光一的愤怒爆发了，为了站起来向脚上灌注力量。

此时，阿尔卡娜向前迈了一步。

「已经够了。没必要继续说了」

阿尔卡娜手中出现漆黑的剑，剑尖指向元凶。

「我要从你手中取回『引导者』。然后，将被你扰乱的世界全部修正回来」

「就算堕天了还要忠实地修正奇蹟吗？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是神还是天使都没有关系了。我要履行完我的职责」

「在这雨鹤来市一边张开强力的结界，一边和拥有天使之力的我战斗吗。这样做有点有勇无谋啊」

「……这种事情，不试一下是不知道的」

周围的气压升高了，紧迫感一下子就达到了顶点。

可是就算在显露战意的阿尔卡娜面前，元凶也只是单纯地站着而已。与其说看着阿尔卡娜，不如说是看着光一。

「修正『木漏日现象』……喂」

「……！」

「喂另一个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住手！」

「听到这个，你也应该会想到和我想的一样的事情」

「住手——！」

阿尔卡娜突然踢了一下地面，向元凶挥舞着剑。元凶的视线一直望着光一。

光一看到了元凶的嘴张开了。那语言的排列中，蕴含着远超光一想象的绝望。现在为止光一所做的事情、所相信的事物，全部都被否定了，心里什么话也想不出来了。

怎么办才好？

光一的路本应该是只能往前走的，但现在却完全堵住了。

「要是修正了『木漏日现象』的话——阿露露就会消失。阿露露这个存在，不过是产生『木漏日现象』这种奇蹟的，悲剧的触发器而已」

这话语并没有消除，就像是在耳边小声说的一样，传到了光一的耳朵里。

恶魔和元凶的战斗开始了。浮上空中，发出光线，爆炸声轰鸣。

战斗中，光一睁着眼睛在地上滚动。

阿露露会消失。『木漏日现象』要是修正的话，阿露露会消失。

这个现实让光一的脑子动摇了。在一种想要呕吐的目眩中，光一抱住了脑袋。然后竖起指甲，狠狠地挠着头发。

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如何拯救一切。

脑子里全都是噪音，解决方法一点头绪也没有。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了。在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理智失去之前，光一窥视到了阿露露的笑脸。

可是那小脸，消失了。

噪音被吞噬，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一想要向阿露露那逐渐消失的幻影伸出手去，但伸出去的手扭曲地垂到了地上。

看到了幸福笑着的人们、等待救援的人们的幻影。

里面，没有阿露露。

阿露露已经——。

在美丽的月夜之下，响起了少年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