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佑看准时机,从教职员玄关进入校舍里,成功回到了教室。
——未佑擡起头来,觉得自己真是有够倒霉。
不小心看到那个女孩换衣服,未佑的确心有愧疚,但未佑自己也是受害者。
没错,那是一场没有加害者的惨剧……谁也没有错、谁也不该被憎恨。唯一剩下的,只有虚无而已。相信现在那个女孩应该也了解这一点了。
所以,她应该不会再寻找犯人了——这是未佑内心的期望。听她说话的语气应该是高年级生,彼此学年不同的话,即使就读同一间高中,只要没什么意外也不太有机会碰面。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现在班上正按照座号进行自我介经。未佑不在的时候大概有不少同学自我介绍完了,刚刚正好介绍到最后一个女孩子。由於未佑先前不在教室里,因此班导要他补做自我介绍。
未佑站起身来,说出自己的姓名和过去就读的中学,再稍做自我介绍。「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啊——?」一位男同学坐在很远的位子上调侃未佑,全班哄堂大笑。
想笑就笑吧。未佑叹了口气,回答道:「我好歹是个男的。」
未佑从眼角余光看到愁一有点讶异自己的反应,但未佑一言不发地坐下了。都怪自己这身容貌才会招来那样的悲剧。现在未佑已没有余力否定别人的调侃了。
「——那么,全班都自我介绍过了吧?」
班导大剌剌地坐在黑板旁的铁椅上——壹村隼人,二十四岁——正要缓缓起身的时候。
「老师,这里的位子是空的,坐这里的同学呢?」
未佑的右后方传来疑问。
回头一看,中央列的最后面确实空了一个座位。
顺带一提,在入学典礼前呕吐的学生,弘川的位子在未佑这一列的前方,那里现在也是空位状态。据说他食物中毒,被送到医院去了,真可怜。
「对了对了,我们班上还有一位同学。我现在把她叫来——」
壹村一起身,有人连门也没敲就开启教室的前门了。
事出突然,全班反射性地望向前门。
紧接着,大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位美丽无比的少女伫立在那里。
她踩着从容的脚步,朝黑板迈开步伐。
她的容貌和日本人大相径庭。她每走一步,那头杏褐色的长发便随之摇曳。她身上穿的制服和其他女孩子一模一样。但事实却残酷地摆在眼前,虽然大家衣着的条件相同,表现出来的却是无法掩饰的压倒性差异。讲白一点,就是素材的等级完全不同。
再配上那吊袜带,光看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物。
在全班同学的一致讶异眼光中,壹村倒是很自然地接受她的来访。
「你来得正好,麻烦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她点点头后站在黒板前,面对着全班同学。
「——大家好,我是斗神璃亚。由於去年从下学期开始休学,因此要再一次和各位一起就读年级。」
如同清流一般,却又令人感受到某种强硬气质的清澈音色。
对於自己留级的经历丝毫不感到羞耻,她大方地露出微笑。
「欢迎大家来找我聊天喔——请各位多多指教。」
『………………………………』
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
璃亚拥有沉鱼落雁的美貌,有些男生也确实想鬼吼鬼叫一下,但碍於璃亚留级,谁也不敢做出没神经的冒失举动。没有任何人拍手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拍手迎接她的话,岂不等於在庆祝她留级似的。教室里弥漫一股紧张的气氛,彷佛在处理炸弹一样,深怕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剌激炸弹爆炸。
留级的学生就是如此难以被班级接纳。
「看样子大家好像没有问题要发问,我也能理解各位对留级的物件比较拘谨的心情,但大家还是要好好相处喔。麻烦你多担待啦,斗神,你的座位就在后面的那个位子。」
璃亚走在桌子与桌子的行列间,按照班导的指示朝自己的座位前进。
该不该和她说点什么呢——大家都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全班陷入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里,教室内鸦雀无声。唯独有三个人的反应较为异常。
小萤惊讶地瞪大眼睛,愁一吹起一声短促的口哨,还有——脸色苍白的未佑,头上挂着三条线。
真没想到她会留级,而且还和自己编在同一个班级。未佑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这样一来彼此的接触机会多到不行啊。
「——呜。」
未佑迅速将视线移到正下方的书桌上,死命不让自己的眼神对上璃亚的视线。
想必——被她发现了吧。毕竟自己穿着运动服,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再来也只能听天由命、祈祷这场风暴赶快过去了。
然而,登陆的台风来到未佑的座位旁边时减缓了行进速度。更正确地说,是静止不动,全班同学屏息看着这一幕。炸弹停下来了,大家都在怀疑班上是否有璃亚认识的人。
出乎意料的,过了十秒、二十秒、一分钟,璃亚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她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未佑。
未佑心知事情严重,急得满头大汗。台风目前停滞於前线,伴随着强大的外围环流,强度仍未减弱。到了这个地步,班上的同学也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了。过了两分钟、三分钟,璃亚依然不为所动。教室里大伙议论纷纷,壹村催促道:「怎么了,快点坐上自己的位子啊。」但璃亚还是不动如山,这已经不是气氛尴尬的程度了。
「…………………………呜。」
唯一知道璃亚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的未佑,整个人石化了。
今天的心情将会有区域性性的集中豪大雨,停学警报释出中,变态传说进入倒数计时。
之后。
「————」
璃亚不再看着未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里还残留些许的骚动,好几个学生偷偷回头瞄了璃亚一眼。
全班同学中,只有未佑一人正襟危坐、面朝前方。未佑感觉到右后方传来足以让自己秃头的锐利视线,他死也不敢回头。
放学前的班会也接近尾声了。
未佑原以为璃亚很快就会举发自己偷窥的事情,整天过得提心吊胆。但校方带新生参观学校设施、以及共同购买教科书的时候,璃亚一句话也没说、独自待在离未佑很远的地方。也有好几个男生试着向璃亚搭讪,但璃亚身上散发「不要来烦我」的气场,搭讪的人壮烈犠牲、英勇成仁,完全没有人能接近璃亚。
因此,未佑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未佑认为,璃亚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但她或许已经原谅自己了也不一定。
璃亚或许也已经理解那只是一场不幸的事故吧。未佑心中这份淡淡的期待,慢慢地带有现实的味道。
下课铃响了,因为班上还没有决定班长的原故,由班导壹村下达口令。
「起立——敬礼。」
大家还摆脱不了中学时的习惯,道别时还顺便低头敬礼。
——就在这一瞬间。
「大家再呜哇啊啊!?」
未佑的侧脸受到激烈的冲击,害他差点咬到舌头还险些滑倒,未佑勉力撑起身子。
不可思议的是,未佑被攻击的瞬间正好是教室里一致响起『大家再见』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未佑的悲鸣。真是下手时机绝妙的暴行。
班上的同学若无其事地聊着天,一一走出了教室。
未佑揉着脑袋,看向自己的脚边。
然后全身颤抖。
「G、GENIUS……」
未佑的声音也忍不住发抖,攻击未佑侧脑的东西,是上英文课时最可靠的好伙伴、收录了三十万个英文单字的『GENIUS英和辞典』。
未佑将辞典拿在手上,份量十分沉重。超过两千页的重量果然非同小可。仔细一看,上面还有一点使用过的痕迹。未佑的同学都是新生,辞典也是今天刚买的。才买来一个多小时是不可能有这种使用痕迹的。
犯人再清楚不过了。这种极近杀人未遂的行为,普通人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
未佑朝她的座位回头,但座位上早已空无一人,教室里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反倒是愁一缓缓走近未佑。
「你究竟做了什么啊?」
「你看到了吗……」
愁一听了未佑的话,点点头。
「她的投掷动作简直漂亮到可以去打甲子园了。是说,英和辞典那么重的玩意,一个女孩子竟能使尽全力扔出去也真了不起。话说回来,真没想到那个斗神璃亚居然会留级呢」
「愁,你知道她的事情吗?」
「她很有名啊。今天早上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学校的二年级有一个绝世美女的传闻。」
未佑至今还有点脑震荡的脑袋,模糊地想起这件事情。
这么说来,愁一好像的确有提过他曾到二年级的区域一趟。
「说到草薙学园的斗神璃亚,都内的内行高中生都知道这号人物。她可是排得上美少女高中生四天王的超级名人。她的浑名,我记得好像叫『暴力南丁格尔』的样子吧?」
「………………………………」
真是和她相衬到不行的浑名,未佑在保健室看到的璃亚确实身穿白袍。
再加上她真心想要杀死未佑的凶暴举动。
这个听起来像在开玩笑的浑名可不是叫假的。
愁一接着说下去。
「带新生参观校内设施的时候,壹村不也说过吗?我们学校有两个『保健室』。」
「啊啊、保健局和保健部对吧?」
一般的学校,会以各班选出的学级委员组织委员会,再由学校主导统筹委员会的营运。所谓的委员会,就是让被选出来的学生站在『学校的立场』管理和监督各个分野。草薙学圔共有「放送」、「风纪」、「美化」、「生活」、「体育」、「图书」、「保健」这七大委员会。
但草薙学园还有一种相当罕见的营运体制。在各个分野,若有学生提出诉求的情况下,校方会允许学生设立以『学生立场』活动的「部门」。
现在,草薙学园拥有「放送部」、「图书部」、「风纪部」以及「保健部」。
「据说斗神璃亚去年独力创设了保健部。」
底下有部门成立的委员会,组织名称将变更为『局』。
委员会则是泛指「局」和「部」两者的统称。
而根据愁一的说法,各大区域性都处於对立的关系。
放送局和放送部,为了校内放送的方式和放送时间相互竞争。
图书局和图书部,为了图书馆的藏书管理和增购新书的优先权互不相让。
风纪局和风纪部,为了学生的校园生活方式互别苗头。
大家各自站在学校和学生的立场表达自我主张,至於保健局和保健部似乎是在接纳学生和对应的方式上,产生观念上的对立。
「原来如此啊……」
未佑回想起自己邂逅璃亚的舒适空间,那个保健室不是站在学校的立场,而是站在学生立场考量的保健室。璃亚追求的应该就是那样的场所吧。
可是,险些被踢死、踩死,甚至还差点被英和辞典砸死的未佑不得不说,璃亚完全本末倒置了。保健室的主人那么凶暴的话,也不会有人造访那里吧。
「——喂~,结槻同学、久濑同学。」
这时候小萤出现了。
未佑下意识地僵住了,他的身体总是特别老实。
小萤并没有注意到未佑的异常状况。
「大家同样都是北中出身的好朋友,今天要一起回家吗?其他班的朋友也集合在一起了,回程的时候一起找个地方玩吧。」
「喔喔、不错嘛,就这么办吧。你觉得如何啊,未佑?」
「……喔,可以啊。」
未佑表现出冷静的举止,内心暗爽这份从天而降的幸运。
当初考试的时候众人也曾结伴回家,但那时候还没有公布考试合格的结果,回家的路上大伙也没有心情去游玩。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的理由。
终於可以擡头挺胸、大摇大摆地和小萤一起去玩了。
「要去哪玩比较好呢。人数还挺多的,选择基本的保龄球或卡拉OK比较好吧?」
「这种事边走边想吧。反正集合地点在车站前对吧?去了以后自然就会决定要玩什么了。」
未佑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能和小萤自然交谈的愁一。
真希望自己也能像那样自然地和小萤交谈——
未佑看着小萤,她那灿烂的笑容、开朗的声音、以及温暖的气质,每一样都是未佑喜欢的特质。
从中学三年级的夏天以来,未佑一直很喜欢小萤。遗憾的是,就算未佑站在语言能够传达的距离内,他也没有勇气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小萤。即使未佑的声音传到小萤耳里,他的心意也传不到小萤的心里。
突然,未佑和小萤四目相交。小萤看着未佑,露出纯真的笑容。
她歪着脖子思考了一会。
「——呐、结槻同学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呃、我……」
未佑无法回答小萤的问题,他感到胸口鼓动燥热。
只要小萤愿意和自己说话、愿意在乎自己,未佑就觉得很开心了。
不过,这是因为她对任何人都很温——现在光是这样已不能满足未佑了。
这对未佑来说……稍微有些痛苦。
「我去哪都好啊……」
只要能和小萤在一起,只要小萤和自己在一起。
真的,去哪都好。
「是吗?那我们还是边走边想吧。」
於是三人正要走出教室。
「——对了。」
未佑将手上拿着的英和辞典放到璃亚的桌上。
「……嗯?」
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结槻同学……?」
「你怎么了?」
小萤和愁一在教室的入口回头看着自己。
「…………不好意思,我稍微有点事情要处理。」
未佑将辞典塞进书桌里。
「真的很抱歉!愁、我等等打电话给你。我绝对会赶过去的,你们先走吧。」
说完后,未佑飞奔离开教室。
其实,未佑很想和他们一起回去。未佑想和他们一起去玩耍、和大伙一起开心地聊天散步。毕竟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和小萤一起玩。偏偏,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至於为什么会这样——
「啊啊、该死,真是够了……」
怎么会这样啊。在走廊奔跑的未佑开口叹道,他将握在左手的纸条粗鲁地塞进口袋里。纸条上面记述的内容如下。
『我在第二保健室等你,如果你明天还想来上学的话就别爽约。』
变态传说的倒数计时仍在持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