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第二次来到保健室,也就是保健部的社办「第二保健室」。仔细一瞧,门上的门牌写着小小的「第二」字样。未佑很后悔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小字。
而这次他一定要避免重蹈上次偷窥的覆辙。
未佑小心谨慎地敲了两次门。
「………………………………」
但门内没有回应,未佑不得已只好再敲一次门。
未佑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一些,之后响起了一阵转动门把的声音,门开了一条小缝。
「——咦、呜哇啊啊啊!?」
未佑看到一条手臂朝自己伸过来,刹那间自己的衣领被一把揪住、整个人被拖进保健室里。那股可怕的怪力拽住未佑,害他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
紧接着未佑被粗暴地扔了出去,他的屁股落地,痛得五官扭曲。
「好痛啊~~…——呜!?」
未佑看到眼前的脸孔不禁停止呼吸,斗神璃亚就站在自己面前。
不由分说的眼神、不容质疑的美貌。未佑不敢开口,全身动弹不得。
压倒性的压力在危险的距离下笼罩未佑,对未佑的精神和肉体带来了威胁。
难以忍受的沉默还没结束。未佑的心跳不停地剧烈跳动,这种反应并不是突然和某个女孩急速拉近关系之类的青春插曲所致,
也不是未佑感到枣手的接近战所致。而是不安和恐怖造成的反应。当一个人的生杀与夺和命运都被别人掌握时,才能感受到这种危机的脉动。璃亚的眼神彷佛在衡量是否有让未佑活下去的价值。
「————哼。」
璃亚哼了一声,终於远离未佑。
「你还真的来了呢,变态果然也怕被退学吗?」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未佑一脸厌烦地说道,璃亚冷笑了一下,绝对零度的笑容。
「每一个偷窥狂都是这么说的。」
「还『每一个』咧,最好是你这么常被偷窥啦。」
「每天照三餐被偷窥呢。」
「你唬滥,你家是有多容易被偷窥啊!」
「我明明很讨厌变态,奇怪的是变态都很喜欢我呢。」
说到这里,璃亚叹了口气,她好像突然领悟什么似地看着未佑。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讨厌你。真的很抱歉。」
「你别擅自把我当变态,更别用甩了我的语气道歉!我既不是变态也不喜欢你!」
璃亚对出口反驳的未佑叹了口气。
「看到女孩子的裸体没道歉也就罢了,居然还懂羞成怒啊……」
「呃、这……」
「你真的很差劲。不,你根本就不是人。」
「…………呜。」
「这句话要我说几次都行。你根本就不是人。」
「喂、你等一下,别想趁乱把人家叫成怪物啊。还若无其事地改变音调」
还举那种特别容易想像的怪物,真是有够恶劣。
未佑擡起头来。
「——喔哇?」
一条白色的床单像要盖住未佑似的,从头顶翩然落下。
未佑拿起来才发现那不是床单。
「白袍……?」
「总之,你把那个穿在运动服上。从现在开始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为什么我要干这种事……」
「——你想退学是吗。」
「先把详细情形告诉我。」
未佑将白袍穿上后站起身来。
璃亚拜托的事其实很简单。
现在,保健部只有璃亚一个人。据说与保健部对立的保健局指责保健部人数不足,根本无法办好活动。为此,未佑要假装成保健部的新社员,好让璃亚有题材说服保健局。
「详细情况我都明白了,这件事可以等下次再说吗?」
未佑看着手表说道。
现在赶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情……」
「你脑筋有问题吗?」
「我脑筋没问题啦!呐、拜托你啦,我也没说不帮你啊?」
璃亚将手伸到半空中。
未佑皱起眉头,不明白她要干嘛。
「——听好罗?现在这里,有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线路切换点。」
璃亚作势握住某样东西。
「你现在还勉强待在可以过普通人生的线路上。不过呢,我只要稍微用力一扳——」
璃亚将看不见的控制杆慢慢往下压。
「你就会很幸运地被认定为变态,再也无法待在这间学校。从今以后,你将会步上失败者的道路。」
「呜……呜……呜。」
未佑面色凝重,他没想到被当面说成『失败者』会是如此难受的事。
看着未佑凝重的表情,璃亚哼哼笑道。
「你的亲人会哭泣喔。」
「………………」
「你的朋友也会很难过吧。」
「………………」
「至於我会捧腹大笑呢。」
「你这恶鬼!」
未佑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陪你就是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自己可不能白白糟蹋了和小萤共渡青春岁月的机会。
未佑决心已定。
事逢入学典礼当天的放学时间,学校里的学生几乎都回家了。
璃亚威风凛凛地走在走廊中央,未佑紧跟在后。
像这样看着璃亚的背影,未佑才了解她的美丽不只是外表出众这么简单。还包括了她的身段、氛围、以及气质。她的背影美得令人着迷。
「——到了喔,就是这里。」
璃亚在一楼南边走廊的最深处停下脚步。
「按照作战计划——明白吗?」
「喔、喔……」
未佑应了一声后吞了吞口水,他十分紧张。只不过进入保健室而已,就关系到自己是否会被退学,
一想到这里,未佑的心情就像电影里赌命闯贼窟的戏码一样。真要说起来,进入保健室还需要作战计划,这件事本身就很有问题。
璃亚咚咚敲了两下门,她礼貌地说了句:「抱歉打扰了。」伸手准备开启拉门。
「——呜。」
璃亚猛然一脚用力端向拉门,门板发出轰隆巨响朝室内倾倒。
「靠!你、你在做什么啦!」
未佑忍不住出言吐嘈,只见璃亚轻拂一头秀发。
「是静电啦。真讨厌,害人家吓了一跳,差点两腿发软呢。」
「我才差点被你吓死啊!」
璃亚完全无视剧本。按原定计划,璃亚应该先简洁地和对方打个照面,达成目的后迅速离开才对。
不愧是草薙学园名气响亮的暴力南丁格尔,超越规范的举动毫无限度可言。
现在她干出这种踢馆似的举动,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和平解决了。但璃亚却若无其事地走进房内,未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进。
(咦、没想到还挺普通的……)
体验过第二保健室的舒适与贴心,未佑本来还很好奇第一保健室会是多了不起的地方。
但一踏进室内,里面只是他熟知的普通保健室,未佑稍微有些失望。
「——吵吵闹闹的,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斗神?」
房里出现一位男学生的身影。
他身上没有穿白袍,取而带之的是一身白色的立领学生服。
那大概是保健局人员的制服,用来代替白袍的东西吧。
他用毫不掩饰的不耐眼神看着未佑和璃亚。
璃亚以桀惊不驯的态度回敬对方。
「鸟海,你之前说过,如果有新人加入就带来让你瞧瞧对吧。希望你能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起责任啊。」
「我可不记得——叫你把门踹倒吧?」
「我也不记得——你有说不能把门踹倒。」
璃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谬论来,眼神扫视室内。
「敦田老师好像不在呢……」
「老师目前人在医院,照顾一个入学典礼前晕倒的新生。」
「啊——……」
第一时间了解情况的未佑摸摸自己的脸颊,早上的臭酸记忆再次浮现脑海。
那个新生就是班上的弘川同学,肯定没错。早上来不及帮助他的时候未佑还有些震惊,但他好像只是恶心反胃,吐完以后便轻松了不少,未佑也没再感应到耳鸣。事情应该没有很严重才对。
璃亚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那就算了,总之我先介绍一下。」
璃亚用大姆指指着未佑。
「……我是结槻未佑。」
未佑僵硬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鸟海眯起眼睛观察未佑。
冷淡的视线。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啊,保健部竟然会有新加入的社员,而且还是个女的……」
「不、我是——」
未佑正要说明自己是男的,璃亚不让未佑有时间说明,立刻接着说下去。
「总而言之,这下你该没话说了吧。严格讲起来,保健部原本就是受学校认可的正式组织,保健部的活动内容也包含在内。本来我没必要特地向你请示什么,但对於保健局的要求,我还是仁至义尽地完成了。」
「————」
未佑内心非常态忑不安。璃亚所说的根本是胡说八道,但她能如此托大地说出这番话,实在无耻到一个极致。
璃亚得势不饶人,继续乘胜追击、加强攻势。
「现在该你拿出诚意了。我记得你说过,保健部只是自我满足的无聊场所对吧?」
「是又怎样?」
「——切小指头谢罪吧。」
「噗——」
未佑顿时哑口无言。
「你、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傻话……」
「唉呀,切小指头不是男人的道义吗。」
璃亚对狼狈的鸟海露出冷笑,顺便对身后的未佑开口。
「拿家伙来。」
「最好我有那种东西啦!」
「……?…………??」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惊讶别人没带刀啊!」
「真麻烦,既然这样除了裸体下跪以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无聊,凭什么要我干这种事。」
鸟海恢复冷静,璃亚则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无法承认自己错误的男人器度真是狭小。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一直交不到女朋友。」
「随随便便就裸体下跪的人才是器度狭小吧。还有,请你别擅自臆测、中伤别人的隐私好吗。」
「即使只存在脑海里,女朋友终究是女朋友嘛。哈、请容我对你幸福的小脑袋致敬。」
「别把别人讲得像妄想狂一样,我才没有那种空虚的恋人!」
「而且也没有现实中的恋人对吧。」
「————呜。」
鸟海恨恨地看着璃亚。
就在这时候。
「抱歉打扰了……」
一位女学生随着敲门声进入了第一保健室。
「……那个、我的身体有点不舒服,可以让我躺着休息一下吗?」
罩子放亮点,这里现在可是战场啊。未佑回头看着那位女学生。
「………………」
看上去那位女学生的脸色确实很不好。
总之应该先让她躺着休息再观察情况,现在可不是无谓争执的时候。璃亚和鸟海对此似乎互有共识,两人暂时休兵。
然而。
「真的十分抱歉,我们的床位已经满了……」
鸟海看着床位说道。
室内安置的两张床舖都拉起了白色的帘幕,证明两床都有人在使用。
「是……这样子吗…——」
眼见女学生痛苦的表情,未佑忍不住开口。
「第二保健室应该还有空床才对。没错吧,斗神」
「——是的。」
表示赞同的璃亚转身面对着女学生。
但是,对方看到璃亚后表现得相当惶恐。
「不用了,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先失陪了。」
女学生说完后连忙离开第一保健室,连要挽留她都来不及。
现场一片沉默。
「……她看起来明明很难受,为什么要拒绝呢?」
未佑感到不解。
「——那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鸟海冷冷地说道。
「长期停学导致留级的问题儿童所设立的保健室,有谁想去啊,只会招来反感罢了。那里是不可能成为保健室的。」
这句话令璃亚的面容抹上一层阴影,这也许是她最不愿提起的话题吧。很明显的,璃亚的表情隐约可见痛苦的感情。
这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不好啊,未佑内心慨然。
「确实那里或许称不上普通的保健室,我所熟知的一般保健室应该是这里才对。」
未佑自言自语,用脚咚咚地踩了地板两下。
「————」
被未佑掌握主导权,璃亚难以置信地回头。
而她看着未佑的眼神,也比看着鸟海的眼神更加凶险。
未佑被瞪得内心惶恐,他先不顾璃亚——转而认真地看着鸟海。
那是真挚无比的眼神。
「——但是啊,那里也相当不错喔。至少我觉得比这里还要来得安稳、舒适。要是有人问我想去哪一间保健室,我绝对会选择那里。只要去过那里一次,我想任何人都会有这种感想喔?」
这时未佑的表情变为苦笑。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她的个性凶暴、不留口德、还会若无其事地威胁别人。你会说斗神是问题儿童,这点我也十分认同。」
可是呢。未佑用祥和的表情接着说下去。
他说出记忆中的感想。
「我不认为一个单纯的问题儿童能够打造出那样的空间。我也不认为你们保健局的社员会比不上一个普通的问题儿童。照这样推测——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恐怕,刚才那位女学生不知道这个答案吧。至於你应该是知道的,你很清楚第二保健室是什么样的地方,说不定,你也很清楚真正的斗神璃亚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完后,未佑缓缓走出门口,朝走廊前进。
未佑在门口回过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颊。
「不过,这都只是我的想像罢了。斗神璃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还不清楚就是了。啊、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先失陪了。」
未佑快步跑向走廊。
不知道现在赶去还来不来得及。
未佑压抑着急躁的情绪在走廊上宾士。
他所追逐的目标——并不是小萤和愁一。
「——有了!」
未佑在走廊下发现了刚才的女学生瘫坐在地上。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先前未佑在第一保健室看到她的时候,内心有一股小小的騒动。耳边还有寂静的铃声。果然没错,那是她发出来的SOS求救讯号。
未佑跑上前去。
「你没事吧?来、抓住我的——」
未佑弯下腰、正要伸手拉住对方的时候。
「——让开,我来搀扶她。」
未佑的背后传来了清澈的音色,不晓得她是怎么追来这里的。
之后她硬将未佑的身体挤到旁边。
蹲在地上的女学生一见到璃亚,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不过。
「你可以放心了……」
璃亚的话有如呢喃细语一般。
音色温暖而柔和。
「————」
未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铃声——消失了。
就这么一句话……当下,璃亚只说了一句话,眼前的女学生发出的痛苦讯号便消失了。
周围的空气为之丕变,充满着令人安心的平稳气息。
女学生饱受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逐渐放松,开始慢慢恢复安宁的表情。
璃亚将手温柔地放在女学生的背上。
「接下来要搀扶你到保健部,也就是第二保健室喔——可以吗?」
女学生默默表示同意,璃亚搀扶着对方开始在走廊上缓缓前进。
未佑跟在两人的身后,心想斗神璃亚果然不是普通的人物。
从她赶来到搀扶女学生的这段时间也就十几秒。
跑到身体不适的人身边、并且搀扶对方,乍看之下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是刚才,这个女学生拒绝了璃亚。那时候她的确没有相信璃亚,然而璃亚一瞬间就打开了对方的心房、并取得了信赖。
——医生不能单靠技术救治病人,用言语和笑容治疗病人也是医生的工作。
尽管如此,现实中医疗人员还是很难完全除去患者的不安和疑惑。
但现在的璃亚有种不可思议的氛围,那是一种可以让人无条件信赖的安心感。在璃亚身旁见证整个过程的未佑,也很清楚自己的鼓动变得有多么安祥。
竟然——有人可以治癒别人到这种地步。
未佑发现自己其实误会了一件事。
那个舒适的第二保健室,未佑原以为是温度、湿度、光源达倒究极的均衡才会如此舒适。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空间、那个第二保健室,是因为有斗神璃亚在才会那么舒适。这个事实是多么令人讶异,不晓得璃亚自己是否知道——不、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
走在前头的璃亚在走廊的转角拐弯。
再来直走就会到右手边的第二保健室了。
「——我是问题儿童真是不好意思喔。」
走在前面的璃亚忽然小声嘟嚷了一句。
糟糕。未佑急忙解释道。
「呃、那个是,我只是想替那个情况稍微打个圆场才会……」
话说到一半,气势就萎缩了。
未佑也知道自己说的话纯粹是借口。
那时候——未佑下意识地反驳了鸟海说的话,因此,他不小心说出了心中真正的想法。第二保健室舒适无比是事实、璃亚是个威胁别人的问题儿童也是事实。未佑太过老实地把这些话统统说了出来。
失策啊。现在自己只要稍微惹璃亚不爽就会惨遭退学、直接成为人生失败组,没想到还出这种包。
该剁小指道歉呢、还是裸体下跪祈求原谅呢,未佑的脑筋正陷入究极抉择的烦恼。
所以他没注意到。
「——不过,谢谢你。」
璃亚悄悄地说道,她的声音小到连她搀扶的女学生也没听见。以致於那句话里包含的心意也没有传达给任何人。
但是,就算没有传达出去——那份心意确实存在。
这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到达第二保健室的三个人,缓步走进室内。
很快地,温暖的空气包容了他们。
到了傍晚,在保健部床上休息的女学生身体总算恢复了。
璃亚负责护送那位女学生回家,未佑和璃亚道别后一个人走在前往车站的道路。
时值春季,白昼的时间虽然较长,但现在夕阳西下,附近也开始变得昏暗。
「现在赶去,应该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未佑不抱希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号打给愁一。
今天是入学典礼,学校放学的时间是上午,也就是中午以前。就算大家先在家庭餐厅吃饭、之后再到哪里去玩,恐怕也早已经解散了吧。
现在这个时间虽然称不上晚,但未佑不认为大家会在开学典礼当天闲逛这么久。
铃声响了几次后,电话接通了。
「愁吗?你现在在哪里啊?」
『——喂、结槻同学?』
听到回话者的声音,未佑吓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透过电话的传声器,声音的音质是会改变的,但未佑仍然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未佑知道自己正在和谁讲电话,这么舒服的声音他不可能会听错。
「你是……六堂对吧?我记得我是打到愁的手机才对啊……」
『啊啊不好意思,其实现在久濑同学正在欢唱卡拉OK呢。』
「卡拉OK……」
听小萤这么一说,未佑的确听到电话的另一边好像有音乐的声音。
但音量并不大,小萤应该是在卡拉OK包厢外讲电话的吧。
『久濑同学说啊,电话一定是结槻同学打来的,所以要我代他接听电话。你说的重要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
「嗯,今天处理得差不多了……」
『这样啊。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咦……」
小萤的问题令未佑一时间有些困惑。
『我们现在人在车站后面的卡拉OK店里喔。』
「六堂——」
未佑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小萤是在问自己,接下来要不要过来会合。
未佑瞄了一眼手机的液晶荧幕,时间已经是傍晚的六点半。等未佑到那里,大概都快七点了吧。如果现在自己赶去的话,搞不好会让小萤一行人空等、造成大家的困扰。或许自己不应该赶去会合。
『——你还在吗、结槻同学?』
轻抚耳朵的柔软音色,令未佑感觉自己比平时更接近小萤,但她并不在自己眼前。也许正因为如此,未佑才会非常渴望见小萤一面。
其实小萤和自己同班,想见她也不一定要赶在今天,但未佑还是希望能见上她一面。
未佑鼓起勇气。
「…………我现在赶过去、可以吗?」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你。
未佑怯生生地问道。
真教人紧张的一刻,小萤立刻做出了回答。
『嗯——我知道了,我会等你的。』
小萤温柔地回答,彷佛事先料到未佑会说出这样的话。
「……啊啊、那待会见。」
未佑其实很想再和小萤多聊几句,但他结束通话了电话。
因为下一秒他已拔腿狂奔,宛如疾风一般宾士在前往车站的道路上。
未佑止不住内心雀跃的情绪,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喜欢的人愿意等待自己,这简直像在做梦一样。未佑很惊讶自己能够这么拼命地飞奔到她的身边。
现在赶去时间也不早了,两人不可能在一起待太久。但是,未佑并不在乎。自己只是一心一意地向前宾士。
当自己到达目的地以后,她——六堂萤肯定会笑容满面地迎接自己。
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未佑愿意宾士到任何地方,这点无庸置疑。
因为结槻未佑喜欢六堂萤。
隔天,为了弥补不小心看到璃亚换衣服所欠下的人情,未佑昨天陪同璃亚前往保健局,平安地偿还璃亚的不杀之恩。这么一来自己和斗神璃亚以及保健部、也就是第二保健室的关联便到此为止。未佑终於可以过上平稳的高中生活。
没错,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才是未佑的入学典礼。这下总算可以开启一段充满希望的崭新生活了——未佑本来是这么想的。
「我太天真了……」
未佑沮丧地自言自语。地点在保健部的社办,第二保健室。
今天放学后未佑也被迫穿上白袍、协助璃亚的活动。
「你该不会以为昨天那件事,就能把所有的帐一笔勾消了吧?唉呀、我都惊讶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呢,偷看别人的裸体还这么厚颜无耻——」
今天也同样美丽无瑕、舌锋犀利的璃亚哼了一声,发出冷笑。
「——你这偷窥变态。」
「以前我也被取过各种绰号、说过各种坏话,但你这种称呼方式已经更新了有史来以最恶毒的记录啊!」
未佑起身抗议,璃亚叹了一口气。
「请你动动脑筋思考一下,如果你隔天就从保健部失去踪影,鸟海岂不是很快就会发现那是一场谎话吗?为了观察情况,只好暂时让你在这帮忙罗。」
「那要帮到什么时候啊……?」
「下下礼拜,委员会将要编纂今年度的预算,你至少也要待到那个时候。」
「……好想哭喔。」
未佑失望的同时,有人敲了第二保健室的门。
「斗神、我手指吃萝卜干了,帮我包绷带!」
一位高大的女学生进入了保健室,看身材大概是篮球社或排球社的。
她注意到了站在璃亚身旁的未佑。
「咦、这孩子是……?」
「是新加入的社员。喂、结槻,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快点准备一下。」
「是—是—……」
未佑走到放置於墙边的玻璃柜,正在找绷带时背后又传来了指示。
「不只是绷带,医疗用的胶带和镇痛贴也要拿来喔。」
「啊、对吼……」
听到璃亚的提醒,未佑拿着所需的物保走回璃亚身旁。
女学生看着走近的未佑,开口说了一句。
「唷、很可爱的女孩子嘛。」
「………………多谢你。」
未佑默默地打了个招呼。现在未佑的装扮,是昨天陪着自己上山下海的运动服。制服目前还在送洗,尚未送回。因此,才会造成第一眼看到未佑的人,都会误以为他是女孩子的讨厌情况,就像昨天的璃亚一样。
但未佑没办法否认。昨天保健局的鸟海已经认定未佑是女孩子了,万一自己身为男性的真相曝光,很有可能会陷入麻烦的局面。
不、正确地说,要否认是有可能的。前提是要有退学的心理准备。
「仔细看好喔?」
璃亚将裁成适合手指大小的镇痛贴包在患部上,固定好之后再从上面缠上绷带。
「要像这样配合绷带的宽度缠绕,每缠一圈都要盖住上一圈的一半才行。处理手指挫伤的重点在於固定患部,所以稍微缠紧一点也无妨,加上患部有贴上镇痛贴,缠得稍紧一些也不会造成淤血——」
进行详尽解说的璃亚双手也没有闲着,她以流利的动作继续缠绕绷带。
「最后要将绷带打结、或是用胶带固定都可以,但像她这样从事社团活动的情况下,绷带脱落的可能性相当高,所以要先打结、然后在上面贴上胶带固定绳结。也有一种可以把绳结藏在绷带内侧的方法,但这种方法也会造成某些人手指不舒服,这点要特别注意。还有,这样做即使伤患略微活动,绷带也不致於会脱落。」
「斗神的固定手法比我们社团的经理人还要高明呢。对了,好像要填写保健卡对吧?」
「手受伤的人说什么傻话啊,我会帮你填写的。」
「3Q。一直以来真是谢谢你罗。」
治疗结束后,女学生站起身来。
「不过看到斗神你很有精神,真的是太好了。」
女学生笑了一笑。
「听说你留级、和大家变成不同的学年……我还蛮担心你的呢。」
「别闹了啦。如果我会需要你来担心,那我也差不多快废了。」
璃亚哼了一声,随口回了一句。
「喔、这种傲娇的反应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啊。唉呀~真是太好了。」
那我改天再来喔。女学生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
「………………干嘛啦。」
「不、没什么……」
看着璃亚有些害羞的表情,未佑笑着将绷带和镇痛贴放回原位。
像刚才璃亚和女学生那样的互动场面,光是今天就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女学生们都很担心留级的璃亚一接二连三地有许多人来关心璃亚的情况。未佑等人虽然还不太了解璃亚,但璃亚的为人如何,未佑算是有了深刻的体认。
「哈哈。」
「……再让我看到你笑,我就把你嘴巴缝起来。」
「嘿、你也会说这种可爱的话啊。」
「不用麻醉直接把你嘴巴缝起来喔。」
「有麻醉我也敬谢不敏啦!」
她到底是怎么想出那种残忍的手段啊。
这个暴力南丁格尔。
「——对了。」
璃亚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道。
「我要拜托你当一回跑腿。」
「跑腿?你在说什么啊?」
「『变态少年·结槻未佑也能独力完成的事情』喔。」
「我说你啊,你好像不知道有事相求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啊!」
未佑愤怒大吼,璃亚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无知的是你才对,你好像还不知道和我说话时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吧?」
璃亚的笑容超越了冷笑的地步,那根本是冰冻的笑容。
「想不想马上试一下——看你会被停学还是退学。」
「小的罪该万死,变态少年这就出发。」
未佑立刻回以一个角度漂亮的敬礼。
建筑物里传来了破风的声响。
这座外人禁止进入、独立建於校舍后方一隅的场所,是一座拥有古老历史和典雅风格、外观庄严肃穆的弓道场。
「——因此现在鸟海同学没有特定的恋人。」
在弓道场的入口,未佑向弓道部的女社员报告事情。
最教人吃惊的是,璃亚把学生的烦恼和恋爱谘询也视为保健部活动的一环。此次的委托人是弓道部的美树谷同学。而她喜欢的物件,竟然是那个保健局的鸟海,这件事让未佑大感讶异。
昨天造访第一保健室的时候,璃亚一脚踹倒门板的举动,似乎也是为了打听出鸟海是否有恋人才那么做的。
听璃亚这么一解释,未佑才发现*当时的谈话确实有被诱导向恋爱话题的倾向。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被静电吓到才破坏门板的吧?』
未佑想起璃亚对自己解释真相时,把自己当笨蛋的说话口气。
小的怎么会怀疑你的用心呢——未佑无法昧着良心说出这句话,只好干笑回应璃亚。
「谢谢你喔,也请你帮我向璃亚道谢。」
「是,我会转达的。」
未佑点头行礼后正准备离开,美树谷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呐、我问你喔……你觉得鸟海同学喜欢什么型别的女孩子?」
「喜欢什么型别啊——我想想喔。」
未佑抓抓脸颊,举了几个不可或缺的条件。
「我想,最好要有进房间不会把房门踹坏的礼节,以及不会逼人家切小指头的常识。」
逼人家裸体下跪也NG喔。未佑把话说完,美树谷不解地歪着头。
「那再会了。」未佑打完招呼后离开了弓道场。
昨天班导已经有带全班的同学参观过校内了,但未佑对於校舍外的环境还是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於是未佑决定走别条路线回去、不照原路折返。打定主意的未佑横越了操场。
沿着校舍走到底再转个弯,未佑眼前出现一大片绿色的铁网。
那是拥有十二面比赛场地的巨大网球场。
「原来网球场在这里啊……」
未佑对那些在操场上流汗运动的田径社和棒球社没有兴趣,甚至就连受托前往的弓道部也是兴趣缺缺,但他却停在铁网前,专注地看着网球社的活动。
理由很简单,未佑注视的人身穿可爱的网球服、短裙翩然飞舞,身上流下晶莹的汗水——那个人就是六堂萤。她的表情非常认真,和在教室里开朗欢笑的样子截然不同。入学典礼的隔天,她已经开始参加练习了。
不、正确地说,她从春假期间就参加练习了。
全国大会前四强,这是小萤中学时代打下的记录。
当然,有好几个网球强校前来挖角,而小萤挑选的,是去年在全国高等学校对抗选手权大会,拿下女子团体战第二名的强校,草薙学园。
「……是我多心了吗?」
瞬间,察觉到好像有某种异常感觉的未佑皱起了眉头。
但他随即不再多想,专心观看小萤练球。
就算和活跃於全国大会的学姐比试,小萤的实力也毫不逊色。据说小萤入学前就是倍受期待的新人,因而声名大噪。
现在回想起来,未佑也是在看了小萤的网球比赛后才喜欢上她的。
未佑中学二、三年级都和小萤同班。当时小萤的网球实力广受好评,加上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对任何人都很亲切,因此在男生之间拥有很高的人气。未佑确实也觉得小萤很可爱,但那股好感还不到喜欢的程度。从来没有看过她打网球的未佑,只把她视为一个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
未佑开始注意她的契机,是在中学三年级。那时夏季大赛在东京举行,班上的同学一起去帮小蜜加油。平常总是笑脸迎人的小萤,展现出未佑从没见过的认真表面,在球场上和对手交战。从那时起未佑便深受小萤吸引,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热烈地为小萤加油打气。
后来在准决赛败退的时候,她擡头仰望天空、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坐在观众席的同学挥手微笑。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时,她也自豪地说这是努力比赛的结果。但在回程的路上,未佑看到小萤离去时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安。
担心小萤的未佑跟着她来到了公园的一隅,一个不常有人来访的地方。
小萤在那里独自啜泣。
那时候,未佑听着她颤抖的哭声,既没办法出言安慰、也没办法为她做任何事,只能呆站在原地。那时候,未佑很想抱住泪如雨下的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结槻未佑这才了解到自己有多么喜欢六堂萤。完全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那个炎热的夏日,未佑至今还记忆犹新。
从那时起,未佑对小萤的心意始终如一,心中对她的热爱从未降温。
「————————好痛!?」
自己的后脑突然被巴了一下,未佑抚摸着后脑往后一瞧。
未佑看到了璃亚,她正架惊不驯地站在自己身后。
「真受不了你……我还在想,你怎么出去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没想到你这次居然偷窥女子网球社啊。」
你很有种嘛。璃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谁说你可以去开拓新的偷窥地点来满足你的变态心理啊?我记得,我是叫你去报告恋爱谘询的结果才对吧。」
「拜托你别讲这种容易招人误会的话……我只是。」
「你只是监赏被汗水沾湿的内裤、一边兴奋地意淫对吧——你这淫犬。」
「谁会干这种事啊!」
「我还真没料到你连在户外都会做出变态行为,我真的很想问问,湛蓝的天空对你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才想问为什么你这种人会存在世界上咧。」
上帝祢说啊!
「看过我的裸体,这次还视奸网球社的内裤,想耍变态也该节制一下吧?」
「你那种容易招人误解的中伤习惯才该节制一下啊!」
「——结槻同学?」
「————啊。」
意外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未佑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未佑惶恐地回过头,小萤站在自己面前,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抆汗。
「你在看我们练习吗?真见外,你可以跟我打个招呼嘛。」
小萤带着爽朗的笑容和未佑闲话家常。
「呃、我、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而已啦。」
未佑慌张地摇摇手,在他身旁的璃亚小声地碎碎念。
「他怎么可能跟你打招呼啊,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偷鸡摸狗才是结槻未佑的真髓啊。」
「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真髓啦,我才不想钻研小强道咧。——不好意思,六堂。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练习的。」
「没关系啦,现在是休息时间。」
小萤笑着说。
「对了对了,昨天玩得很开心呢,结槻同学。」
小萤说的是昨天的事情。后来,未佑终於成功和愁一以及小萤等人会合。
未佑穿着运动服在车站前奔跑,手上拿着的纸袋里还装着只用水洗过、带有一丝呕吐味的制服。当未佑出现时,愁一和中学时代的朋友们热烈欢迎未佑的到来。当然小萤也在那里,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未佑真心觉得和大家会合是正确的决定。
「改天,大家再一起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