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卡鲁罗皇子……经常使用军用无线电报来给我写信。”
“你们在搞些什么啊。”
“不好意思,那个,这个……前几日送来的信里面有说担心我的身体的语句。对於必须要在狭窄的侦察机的后座挤五天并且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渡过中央海的你的境遇感到不忍……就这样的内容写了大约五张信纸左右。”
长久、长久的沉默降临到挡风玻璃的内侧——前座和后座上。是彷佛能够听清冲刷着浮舟的波浪喧闹声的寂静。先开口的是法娜。
“……很不应该吗?”
接受这提问,夏鲁鲁无言地将挡风玻璃的第一可动部滑向后方,从搭乘系下到翼面。
因为这太过冲击性的告白,夏鲁鲁的脚使不上劲来,於是就这样盘腿坐在翼面上,深深地垂下了头。如果那个电报的文面被解读了的话,海猫作战的概要几乎就如实地传给了敌人啊。
夏鲁鲁的脑袋里交杂着痛骂、嘲笑、愚弄皇子的话语,久久没有停息。他以为是为了谁才实行这个作战的啊。为什么要特意让自己将作战引向失败啊。究竟全体要蠢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啊。热情的行动是雷瓦姆人的民族特质,而将其率先体现出来的是卡鲁罗皇子,但是拜托了,我求你了,傻冒也要适可而止啊。
然后在破口大骂的风暴停止之后,夏鲁鲁的胸中吹过一阵绝望的风。海猫作战只有绝密地进行才有成功的可能性。得知了侦察机将法娜搭乘在后座突破中央海一事的敌人恐怕会以万全的态势在等待,为了能够捕捉一定会做出认真的追尾。那么就必须要做好被真电的群体袭击这样最糟糕事态的觉悟才行。
手不知不觉在颤抖着。心脏慢慢地开始砰砰直跳,感到非常心悸。
状况相当严重,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在困难的条件下出发的,但是因为卡鲁罗皇子那不必要的电报使得难度成倍的增加了。
作战被泄露给了敌人,以飞空母舰为中心的机动舰队阻挡了自己这边的行进方向,母舰装载的真电正摩拳抆掌地等待着皇子妃。
另一方面,自己这边的武装只有后部机关枪一挺,而且负责那个的发射手把的不是经过训练的飞行员,而是根本没有握过武器的大贵族的大小姐。
也考虑过调转机首返回阿鲁美利亚飞机场。现在的话还是能够中止作战返回的。
但是这样的话——就实在是太对不住为了这个作战而对敌人基地进行强袭的空军正规兵和骑士团员们了。他们其中会有不少人成为死人的吧。如果恬不知耻地逃回去,他们就完全是白死了。他们是为了解救未来皇妃才光荣牺牲的,并不是为了除此以外的其他事。如果从这里折回的话,正规兵们一定会中伤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严选出来的飞行员是以自己为重而逃回来的懦夫。就算是为了欣然去做诱饵的骑士团员们,也要避免如此不名誉的事。
而且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趟困难的旅行。不想因为发生了没有预料到的事态就逃回去。想要将这个光荣的任务做到最后。
还不要紧,夏鲁鲁这样说给自己听。暗号电报并不是已经确定被解读了。现实中发生的只是敌机动舰队不知为何组成单横阵对这片海域进行扫描而已。他们不是在搜寻SantaCruz,而是在搜寻其他什么东西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的。
夏鲁鲁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飞行员必须要经常保持冷静。无法做到的人就会在空战的时候陷入混乱,在机体的制御上失误而导致死亡。为了活下去必须要严以律己,绝不怠慢对自我超越的努力。在无论何时,每时每刻,所有场面都一样。
夏鲁鲁做了个深呼吸,将新鲜的大气送入肺腑之中。然后用两手的手掌一次、两次、三次使劲地打自己的脸。
接着将毅然的脸朝向西方的天空、作为目的地的塞翁岛冲。
总之要向前走,要前进。就算诉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每次遇到苦难都逃跑的话那能怎么办。是男人的话就应该笑着跨越过去。
这样说给自己听,夏鲁鲁将颤抖的膝盖从翼面上擡起来。
——就这样飞到塞翁岛冲。
他一边颤抖一边坚定了决心,将眼睛看向机体周边的黑暗。
“那个……没事吧?”
法娜伸出头来,担心地看着夏鲁鲁的样子。
夏鲁鲁勉强地露出笑容,挺了挺胸。
“没事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现在就把大小姐您的床给拿出来,请稍等一下。”
接着从机体的收纳部将折叠好的橡皮船拉出来投到海上,用安置在尾翼上的气泵注入空气。浮在波浪间的橡皮块渐渐地膨胀成滚圆的船的样子了。
用厚厚的氟橡胶覆盖全体的这个军用船是为了让飞行员在海上等待天亮所配给的东西,有着能让三个大人横躺着睡觉的大小。浮力也足够,从这里用钓竿来垂钓也是可能的。
在注入足够的空气后,夏鲁鲁向后座说道。
“这个是给大小姐您用的,所以请自由地使用。啊,对了,肚子饿了吗?要做夜餐吗?”
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地看到法娜慢吞吞地从后座爬出来。接着从她那惹人怜爱的嘴唇发出了不清不楚的声音。
“谢谢。那个,我有个请求。”
“什么?”
“…………”
“怎么了?晕机了吗?”
法娜忸忸怩怩地用让人不放心的脚步从机体上方走过,将脚踏在尾翼上,近距离地看着夏鲁鲁。
“那个啊。”
“什么?”
“…………”
法娜沉默地专注地看着夏鲁鲁。
彷佛要被那无垢的眼瞳吸进去一般。
镶嵌在深深的有着宁静色彩的双眸中的光芒完全不逊於头上的星空。是好像要将自己的灵魂全部吸取的深不见底的美丽。身体使不上力,一不小心的话就可能从尾翼踏出去掉到海里去。
夏鲁鲁一边拼命地将快要陷入忘我深渊中的自己保持在那边缘,一边揣测法娜想说的话。
“什么事?如果对了旅行有什么不满请尽管说。”
“不,并不是不满……飞行员先生,请体察。”
“……?”
不明白法娜想说什么。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脑子太过疲劳了。
总是无表情的法娜的脸上明显出现了阴影,是好像在忍耐着什么的悲痛的表情。好像在拼命地忍耐住眼泪的走投无路的表情——夏鲁鲁终於明白了。
“啊,是厕所吗!”
夏鲁鲁禁不住拍打了下手,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事。
飞行员基本上在飞行中对於这个是很粗枝大叶的。如果是正在长距离飞行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毫不在意地拉在飞行服中的。夏鲁鲁虽然还没有到这种程度,不过由於在操纵的时候是不能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所以放到专用的袋子里扔出机外这样处理。但是这是绝对不能让法娜仿照的。
夏鲁鲁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不觉笑了出来。
“失礼了,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事啊!好,这个,厕所就是大海。我坐到前座去,好了的话就请说一声。”
“…………”
“明天也要进行长时间的飞行,请把东西全都排出来。啊,不过请避开那边的吸水口附近。如果大家伙被氢电池吸进去的话,会抽出氢气外的其他气体的,啊哈哈哈。”
夏鲁鲁说着飞行员经常开的玩笑在笑着,这时啪——与响亮的声音一起脸颊受到了冲击,让人觉得脑袋是不是要被拧断了一般脸朝向了横侧。
“无礼之徒!”
被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清脸红的法娜赶走,夏鲁鲁慌慌张张地从机体上走过,再次将身体钻进前座。
夏鲁鲁将身体躺在前座上,单手按着被法娜抽了的脸颊仰望着星空。
“被皇子妃殿下狠狠地扇了巴掌啊。”
与言语相反,夏鲁鲁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法娜和那个时候没有改变。
今天早晨见到法娜的时候,得到了与孩提时代改变了很多的印象。简直就是没有生机的陶器人偶。
不过在经过几次交流后,了解到法娜的内侧果然存在着那个活泼毅然的少女。严厉地训斥欺负猪的夏鲁鲁的,那个有着凛凛眼神的少女没有在法娜心中死去。对此感到很开心。
夏鲁鲁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法娜叫他。
夜晚的海上的寂静加深了。
等了又等,却完全没有叫他的声音。
虽然想过从操纵席出来看看情况,但是对方正处於解决问题中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是不能贸然地将脸伸出去看的。
很担心。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但是又没有叫自己,如果跑过去的时候对方还在奋斗中的话……反覆进行着这样毫无进展的思考的夏鲁鲁的耳朵从远处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救……救我……”
在那瞬间,夏鲁鲁从操纵席跳出来跑过机体上部,跳上尾翼。
应该是在那里的法娜却不在了。
“大小姐?!”
夏鲁鲁朝夜晚的大海喊道。回覆从脚下的海面传来。
“飞行员……先生!”
法娜从海面露出脸来这样呼喊着,然后又再度沉入海中。
法娜溺水了。
夏鲁鲁毫不犹豫地跳入海中。在水中抱住法娜的身体。看来是被尾部的吸水口缠住了。夏鲁鲁抱住法娜的两腋,单脚踢机体将她的一只脚强硬地从口中拔出来。
夏鲁鲁一边气喘吁吁地喝进大量海水,一边将法娜的身体推上橡皮船的上面,然后自己跟在后面爬了上去。
法娜在被扔到船上后激烈地咳嗽了好几次。
夏鲁鲁也在吐出海水后躺在船的边缘,调整粗暴的呼吸。
“你在做……在做什么啊?”
“对不起。但是,那个……”
法娜只是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过大抵上的事情夏鲁鲁是明白的。恐怕是因为不好意思在尾翼上解决,在打算去海中解决问题的时候被吸水口缠住脚了。
从第一天开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愚蠢的事态。
呼地换了口气,仰望了一下星空后,夏鲁鲁重新看向法娜。
“总之,晚上是很冷的,所以换衣服吧。行李整理到一个包里面了的吧?”
“啊……”
“?”
“那个……全部扔掉了。”
“诶?”
“因为突然起飞……”
“啊……没有行李吗?”
“……只拿了件泳装。”
“泳装?”
“……是。”
冰冷的风在海原上刮过。夏鲁鲁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接着和变成了落汤鸡的法娜互相张望着。
用行动式的煤气瓶在小火炉上点起火。蔚蓝的火焰很好地燃烧着,隐约地照出橡皮船上的两人。为了不被从上空发现,将四脚铁板放在火焰上面隐蔽光芒,铁板上放着咖啡壶。
夏鲁鲁围着毛毯,将两手伸向火焰取暖。脱下来的飞行服和法娜的一起挂在螺旋桨上晾。
法娜在隔着小火炉的对面,同样围着毛毯一动不动的。暴露在冰冷的夜空中,两人的身体又哆嗦了一下。
“这第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啊。”
夏鲁鲁开玩笑般地说道。法娜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给飞行员先生添麻烦了……”
“不,那个,刚才那件事请不要在意。因为我的没礼貌让大小姐吃了不必要的苦……啊哈哈哈。”
夏鲁鲁一笑了之,重新披上了毛毯。
小火炉的火让法娜湿了的头发、肌肤、细小的头颈苍白地浮现在漆黑之中。将包裹着的毛毯扯掉的话,里面就是裸体……是非常接近裸体泳装的样子,同样夏鲁鲁的毛毯下面只有一件木棉的内裤。
被摇晃着的火焰的光芒照亮的法娜非常艳丽。水滴从露出来的白色的脖子上滑过,流向被毛毯覆盖着的胸口。
在海中抱住她身体时的触感还留在手掌中。似乎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啪咔一声折断一般,而且非常柔软,有弹性——
察觉到自己的思考,夏鲁鲁马上甩了甩头,将下作的杂念从脑里挥开。
但是就算不去在意,夏鲁鲁的眼睛还是不管怎样都会被法娜的姿态所吸引。那外貌似乎有着某种特别的吸引力,只要有一次进入视野的话自己的灵魂就会条件反射性地被抽走,接下来就只有沐浴在那神圣之中了。
只是有着德尔·莫拉鲁家千金这样特殊的地位就已经够幸运了,却还有着这被称为「光芒照五里」的美貌。究竟是在神多么的宠爱下诞生的啊。对在从九岁的时候在社会底层生活的夏鲁鲁来说,这已经是超越羡慕了,法娜是遥远的、遥远的世界的居民。
本来不是和自己像这样围着火交流话语的人,必须要搞清楚身分差距。
重新想到这点,夏鲁鲁强硬地将被吸引的目光从法娜身上移开。
“身体暖和了后,我就到搭乘席去睡。大小姐请使用这里。”
“在那么狭小的地方?”
“习惯了。比起一般床来说要好睡的多。”
“是……这样的吗?”
“睡觉的时候,请把小火炉的火灭掉。”
“是。那个。”
“什么?”
“不……什么事也没有。”
法娜暧昧地将言语浑浊,将有阴影的眼睛转向火焰。
不知为何夏鲁鲁胸中的跳动加速了,在体内回圈的血液很热。
似乎快要制御不住自己了,夏鲁鲁慢慢地站起来,从橡皮船跳到尾翼上。
“那么大小姐,晚安。明天也是黎明前起飞的。”
“是。晚安,飞行员先生。”
“晚安。”
在又说了一次后,夏鲁鲁好像逃跑一般钻进前座,关上了挡风玻璃。
坐在用来代替靠垫的放在操纵席里的降落伞上,将毛毯拉到下巴为止,眼睛看向贯穿夜空的夏天的星座。
只今天一天就真的有很多很多事。虽然头脑和身体都很疲劳了,但是夏鲁鲁却不怎么睡得着。一松懈的话,在水中抱住法娜的那个感觉就会复苏,脑内会浮现出法娜雪白的肢体。
“我是笨蛋吗。”
从心底里对被交付了如此重大的任务却在心里想着这样的事的自己感到受不了、火大。
勉强让自己闭上眼睛,夏鲁鲁一边在眼帘里描绘着明日的航路,一边等待着瞌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