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位先生!」
察觉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蓝格这才猛然擡起头来。驾驶座上的男子正回过头来凝视着蓝格。早晨的逆光十分刺眼,难以辨识男子脸上的表情,不过乍看之下似乎是有些无奈。
抱在胸前的皮包并无异状。斗篷的前襟依旧合拢,里面的魔术具安然无恙。
「您睡得可真熟,搭乘夜班的飞行船一定很辛苦吧?」
「嗯,还好。」
看来失去意识的期间并未出事,蓝格不禁松了口气。收拾起侥幸过关的心情,蓝格抱紧了怀中的皮包。
太阳高挂天际,时间似乎不早了。飞行船是在黎明之前抵达查帕尔提耶,蓝格只记得自己搭乘马车离开码头,之后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看来昏睡的时间北不算太短。
身上带着天文数字的借据、又肩负着催收钜额帐款的重责大任,蓝格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任何人都得以自由进出的载客马车陷入沉睡。可是蓝格最后还是睡着了,一定是那场梦的关系。
这阵子蓝格常常做梦。
每当蓝格自紧张的压力之中获得解脱、正准备喘一口气的时候,梦境就会静静地来袭。
梦境的内容,不外乎是蓝格过去的记忆。
蓝格大概知道陷入梦境的原因,却完全没有防范的对策。顶多只能在日常生活中提高警觉,或者是随时抱紧身边的重要物品,以防自己又不小心跌入梦乡。
叹了口气之后,蓝格的上半身往后一倒,倚靠在椅背上。这时他才发现马车处於停止的状态,并未左右摇晃。
「已经抵达目的地了,这里就是侯爵大人的公馆。」
在面露苦笑的车夫好心提醒之下,蓝格这才从座位上起身。他从长裤的口袋掏出车资递给车夫,并自马车的后方跳了下来。
「唔……」
眼前的光景不禁让蓝格哑然失声。将手持皮包的蓝格留在原地之后,马车缓缓地离去。
正如车夫所言,这里就是查帕尔提耶过去的领主查·帕斯德尔·德·查帕尔提耶侯爵的公馆。石砖砌成的建筑物相当气派,从玄关大厅的塔屋往左右延伸。主屋本身是两层楼的建筑,每一层的天花板都异常地高,蓝格必须尽可能仰起脖子,才看得到主屋的屋顶。即使是对建筑物没有研究的蓝格,也看得出侯爵家的公馆一定是出於名家之手。
相较於建筑物本身的辉煌来历,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人感慨。查帕尔提耶侯爵公馆过去想必是奢华气派的一代豪宅,如今外墙却是斑驳剥落,庭院更是杂乱无章,恐怕已经好几年没有整理了。
该不会连夜潜逃了吧?
蓝格的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过去的经验告诉蓝格,一旦债务人失去了行踪,任务的难度也会随之大幅提升。
强忍着紧张与不安,面色凝重的蓝格伸手推门,这才发现铁门没上锁。生锈的门闩发出刺耳的噪音,蓝格眉头一皱,使劲推开了铁门。
大约行走了十余码的距离之后,蓝格来到豪宅的正门。对於这种规模的豪宅而言,十余码的距离恐怕还算短呢。只见蓝格举起右手,使劲朝着厚重却又处处斑驳的木门敲了几下。
「查帕尔提耶侯爵!查·帕斯德尔·德·查帕尔提耶侯爵在家吗?」
扯开喉咙大喊了几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偌大的豪宅更是半点声息也没有。蓝格试着转动门把,却发现木门从里面上锁了,只能发出一连串空虚的咔嚓声响。
「伤脑筋……」
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蓝格往后退了几步。
环视豪宅的同时,蓝格注意到屋顶的某个角落。
屋顶的一隅破了个大洞,露出室内的梁柱。洞穴的大小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轻松通过。
於是蓝格从斗篷里而拿出一捆绳索。捏起绳头对着天空,小声念出咒语。
只见绳索晃了晃,绳头沿着豪宅的外墙爬了上去。这就是蓝格最擅长的操绳术,也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够使用的魔法。
攀上外墙的绳索在外露的梁柱卷了几圈。蓝格使劲扯了几下,确定绳索够牢固之后,随手将绳索剩余的部分丢在脚边。
接着又念出另一种咒语,让剩余的绳索盘绕成一个平面,形成稳固的立足点。只见蓝格站上绳索形成的平面,以一只手牢牢握紧绳索,朝着屋顶缓缓上升。魔法所创造的立足点十分牢靠,顺利将蓝格送上屋顶。
屋顶的洞穴比想像中更加巨大。受到雨水经年累月的侵蚀,豪宅内部的天花板也出现了崩落,形成跟屋顶的洞穴差不多大小的破洞。凄凉的景象固然令人不胜曦嘘,然而对於现在的蓝格而言,屋顶的大洞却也不失为入侵豪宅的绝佳途径。
蓝格再度利用操绳术,缓缓降至屋内。
内部的空间十分宽广。厚重的木桌两两相对,每一张桌子都摆着一张豪华气派的大椅子。不过每一张椅子的绒布都起了毛球,布面的破损更是随处可见。
天花板的大洞显然降下了许多雨水,在地毯上染出一块又一块的水渍,墙壁的漆面也大幅剥落,呈现出颓圮败坏的气息。
蓝格见状,不禁沮丧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半个人也没有……」
想不到堂堂查帕尔提耶领主居然也会为了躲债趁夜逃走。一想到自己必须在首度造访的陌生天球寻找下落不明的贵族,蓝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现在也只能在侯爵公馆之内彻底搜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足以掌握侯爵行踪的线索。
当绳索构成的平台降落至离地一码的高度时,等不及的蓝格打算纵身一跳。
这时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移动的物体。
不明物体以近乎野兽般的速度,朝着蓝格直扑而来。
「呜哇!?」
察觉不妙的时候,蓝格已经跌坐在地,被切断的绳索自头顶掉落。
「怎么回事!?」
蓝格只感到白光一闪,右手立刻下意识伸进怀中,同时惊慌失措地擡起头来。只见一道银色的闪光直指着蓝格。
「唔……」
盘格倒抽一口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闪光正是白晃晃的剑身。
细长的剑刃直指着蓝格的咽喉。在自天花板的破洞洒落地面的阳光反射之下,绽放出银色的光芒。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查帕尔提耶侯爵的宅邸。」
清澈了亮的嗓音传入耳中——这时蓝格战战兢兢地擡起头来。
优雅妩媚的金色长发、彷佛从未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雪白肌肤,以及分布於双颊的粉色腮红。不过令人印象最深刻的部分,还是在於睥睨蓝格的双眸。
明亮纯净的天空蓝,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翡翠绿。凝视着蓝格的双眸,弥漫着浓厚的斗志。
「你是……」
蓝格的脑海浮现出虚像之书所显现的少女。宛如隔着一层浓雾的模糊影像,与站在眼前的少女互相重叠。
蓝格缓缓的将右手自斗篷中抽出,放弃寻找自保的手段。目睹这一幕之后,金发少女——夏绿蒂·德·查帕尔提耶小姐杀气腾腾的眼神流露出了一丝的友善。
「这才像话。」
「啊……?」
「检讨自己的过错、表现出恭顺的态度,这才是黎民百姓的本分。」
「呃……」
这种过时老气的用字遣词,实在很难跟眼前的少女划上等号。蓝格呆呆地凝视着举起长剑对准自己的可爱少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只可惜现在忏侮已经太冲了。为了行刺本小姐而擅闯侯爵公馆,你可知罪?」
「行刺?慢着,我只是……」
「住口!你可知道行刺查帕尔提耶君主该当何罪?除了叛国罪、颠覆国家罪之外,还有内乱罪、侮辱罪以及不敬罪!」
「请、请听我说好吗?」
蓝格完全不明白少女的意思。不过从对方严肃的神情和犀利的眼神来判断,事情的严重性显然超乎蓝格的想像。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设法让对方冷静下来,不过这并不容易。银白色的剑刃直指咽喉,别说是逃走了,蓝格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不必狡辩。除了斩首之外,其他刑罚都不足以抵消你所犯下的罪行。祈求天神宽恕的同时,乖乖地交出自己的脑袋吧!」
「什么……?」
事出突然,蓝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基本上这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不过从夏绿蒂的表情来判断,她似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如果这只是单纯的恫吓,这种精湛逼真的演技绝对可以让她成为万古流芳的一代名伶。
「冷静一点,先听我解释……」
话还没说完,眼前白光突然一闪,蓝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一束头发自半空中飘落。蓝格知道少女舞动长剑,却完全看不到长剑的轨迹。要不是前额少了一撮浏海,蓝格还以为夏绿蒂完全没动作呢。
「双手背在背后,在我的面前跪下。」
在这种情况之下依言做出这种姿势,想必自己的人头就会随之落地了,蓝格当然不可能乖乖听话。
「干脆一点,不要浪费时间,否则只是延长你的痛苦罢了。」
说话的同时,少女也不忘挥动手中的长剑。剑速快得异常,一般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动作。头上又少了几撮发丝,帽子也开了好几个小洞,蓝格知道自己的生命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上。别看夏绿蒂是个弱不禁风的美少女,她的剑术绝对是一流的水准。
蓝格完全无法招架。
别说使用魔术具了,甚至连从怀中取出魔术具的机会也没有。
呼啸肆虐的剑风突然止息,锐利的剑尖直指着头戴破破烂烂的三角帽、狼狈地跌坐在地的蓝格。差不多在半天之前,蓝格也遭遇类似的状况,尝时对方手中的武器虽然是**,局势却也没有现在的凶险。
「如果你还是不肯乖乖受死……」
夏绿蒂突然眯起双眼,显然对蓝格不愿配合的态度失去了耐性,恨不得一剑刺穿蓝格的咽喉或是心脏。全身上下释放的杀气更是陡然暴增,蓝格只觉得周围的气温似乎下降了好几度。
於是蓝格打定主意,决定孤注一掷。
「没、没那回事!只要您一声令下,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哦?」
惊讶之余,夏绿蒂不禁睁大了眼睛,然而直指着蓝格的长剑还是文风不动。即使如此,蓝格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展开阿谀奉承的战术:
「不瞒您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么高贵、这么美丽的女子!飒爽的英姿充满了优雅的魅力,举手投足之间弥漫着高贵的气息……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这……据说血统尊贵的人,往往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有别於黎民百姓的特殊气质……难道你看得出来?」
「当、当然!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草民就深深着迷於您的高贵与优雅!」
「原来如此……对於下贱之辈而言,我的尊贵似乎是格外眩目……」
夏绿蒂面露羞赧之色,蓝格的马屁战术显然奏效。
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蓝格本来想趁着夏绿蒂分心的时候取出魔术具自保,就算再怎么不济,至少也能趁机脱离长剑的攻击范围;然而锐利的剑尖却依然虎视眈眈地直指咽喉,完全没有动摇的迹象,迫使蓝格不得不改变计划。
「呃……恕我冒昧,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教查帕尔提耶家千金的芳名……?」
蓝格的目的显然是拖延时间,然而夏绿蒂还是微微一笑。
「也罢。念在你一片赤诚的份上,我就满足你死前最后的心愿吧。」
於是少女站直了身子,左手轻抚胸口,正气凛然地朗声开口:
「我就是夏绿蒂,亚历山卓·康士坦达·德·查帕尔提耶。查帕尔提耶第一百三十二代的领主、神圣吉克弗立德王亲自任命的高贵骑士,统治天球的同时,也是全体人民的守护者。」
「是……」
即使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蓝格还是忍不住感到好笑。除了戏曲的角色之外,现在大概找不到以这种夸张的方式介绍自己的人物了吧。
不过观察夏绿蒂得意洋洋的表情之后,蓝格认为现在正是扭转局势的大好时机。
「我叫做蓝格·多纳修,今日前来此地是为了求见夏绿蒂小姐……您就是夏绿蒂小姐本人吗?」
「求见我……?」
手持长剑的夏绿蒂以讶异的眼神凝视着蓝格,旋即脸色一沉。
「既然如此,为什么从屋顶入侵?」
「因为没人帮我开门。我在门外叫了好几次,就是没人回应……夏绿蒂小姐,您没听见我的声音吗?」
虽然破旧了些,毕竟是占地辽阔的豪宅,没听见门外的声音也是很正常的。
「不,当然听见了。原来如此,那个声音就是你啊?」
夏绿蒂若无其事地肯定了此事,完全没有任何犹豫,让蓝格为之傻眼。
「既、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帮我开门?如果有人帮我开门,我就不必辛辛苦苦地从屋顶爬进来了!」
「帮你开门?我吗?不要开玩笑了,迎接访客是仆人的工作。」
也就是虽然听见了,却刻意忽视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栋破旧豪宅的主人真的有雇用仆人的能力吗?蓝格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那……请问仆人在哪里……?」
「一个也没有。」
「你说什么?」
蓝格忍不住反问回去。要不是眼前有一把亮晃晃的长剑,蓝格一定会下意识地探出上半身。
「最后一名仆人已经在前几天辞职回家了,理由是自从我的父亲、也就是前任领主查·帕斯德尔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领到薪水。堂堂管家竟然拘泥於这种小节,实在是令人摇头叹息……」
蓝格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眼前的少女到底在说些什么?蓝袼虽然明白字面上的涵义,却无法理解少女的逻辑。除此之外,少女的语气虽然一派轻松,蓝格却从字里行间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夏绿蒂小姐,您刚刚说了什么?查·帕斯德尔侯爵发生了什么事?」
「家父已经过世了。那天晚餐的菜色是父亲最喜欢的胡萝卜炖肉,但或许是猪肉储存太久了吧,父亲吃了几口之后立刻上吐下泻,当天晚上就不幸离开人世。」
「这……」
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少女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霾。只见她的双眸泛起泪光,指着蓝格的剑尖也微微垂下,然而蓝格却无暇顾及少女的感受。
「查·帕斯德尔侯爵……已经过世了……?」
「是的,现在先父想必在吉克弗立德王的身边克尽臣下的职贲吧。」
「那……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蓝格的语气微微颤抖,内心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没有。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是查帕尔提耶家族唯一的直系继承人。」
「天啊……这不是真的……」
夏绿蒂凝视着哭丧着脸的蓝格。她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一样严峻,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些许的哀愁。
然而现在的蓝格却完全不将夏绿蒂的反应放在心上。
查帕尔提耶家族的未来以及五亿两千万法兰克的债务,全都落在少女的肩上。一想到这里,蓝格不禁陷入了沉思。当然,蓝格并不是同情夏绿蒂的悲惨命运,他关心的是夏绿蒂是否有还款的能力、又对这个古老的家族了解多少。
蓝格强行压抑内心的冲击,提出第二个问题。
「先前您提到解雇仆人,不知道是基於何种理由?」
「并不是解雇。他们提出辞职的要求,我只是顺应要求罢了。」
夏绿蒂不客气的回答,彷佛在怪罪蓝格不应该胡说八道。依然故我的神情感受不到些许的心虚或是惭愧。
「不过您刚刚提到无法支付薪水……」
「没错,我是没有支付任何的薪水,有什么不对吗?」
「连一法兰克也没有?」
「是的,连一法兰克也没有。居然为了这种小事提出辞呈……没想到查帕尔提耶家的仆人全都是一群毫无忠诚可言的投机份子,实在是令人失望。」
夏绿蒂深深叹了口气之后,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蓝格不禁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那是很正常的反应吧?工作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赚钱,没有人愿意做白工的好吗?」
惊讶之余,蓝格顿时忘了使用敬称。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
然而夏绿蒂的惊讶也不在蓝格之下。
「侍奉贵族本来就是黎民百姓的义务,凭什么要求薪水?」
「这……可是……」
「你听好了。人民的义务就是从事生产、挥汗工作,以及侍奉贵族、歌颂贵族的伟大,而贵族也会保障人民的身家财产,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贵族和人民之间的关系理应如此,难道小址呱?」
「理论上是没错啦,不过现实生活中的人民总是要吃饭……」
「所以贵族才会赋予人民劳动的权利。」
「唔……」
蓝格不禁哑口无言。
夏绿蒂所描述的关系,是古代贵族与人民之间的相处模式,严格说来应该是贵族制度成形之后的传统。基本上这种传统早已名存实亡,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不这么认为,她打从心底坚信古人所歌颂的主从模式,至今依然存在於现代的社会。
哑口无言的同时,蓝格不禁心想:
……这家伙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诞生於贵族世家的人常常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长大成人,行为模式和思考逻辑多少跟正常人有些差异。
不过蓝格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极度偏顿的个案。
人民必须臣服在贵族的跟前,为贵族提供无偿的服务。如果这就是夏绿蒂深信不疑的中心思想……
蓝格感到背脊一凉。
按照这个逻辑来推断,斩首之说显然不是单纯的恫吓。
「……我好像太多话了。」
心中一凛的蓝格擡头一看,赫然发现锐利的剑尖正指着自己的咽喉。
「你想做什么?」
「不管再怎么辩驳,也无法改变你是个不轨之徒的事实。」
「我只是……」
「事实摆在眼前。你不是未经他人许可,擅自入侵侯爵家的公馆吗?」
夏绿蒂踏着灵巧轻快的步伐,走到蓝格的身边。剑尖依然对准了蓝格,只有剑身改变了角度。锐利的剑刃横抵着蓝格的咽喉,只要蓝格稍加反抗,就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天能够跟我交谈,是你毕生最大的荣耀。将这份荣耀藏在心中,乖乖下地狱去吧。」
说话的同时,夏绿蒂的嘴角漾起了灿烂的笑容。与现场气氛大异其趣的笑容映入眼帘,蓝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下子死定了。
脑中才刚浮现这个念头,身体立刻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内心虽然暗叫不妙,幸好对方并没有做出反应。照理说这个奉贵族精神为圭臬的少女,应该不会在行刑之际允许蓝格做出反抗。蓝格只要稍有挣扎的意思,少女的剑刃应该就会毫不留情地划破蓝格的喉头才对。
即使如此,少女依然没有放过蓝格的意思。只要蓝格往后缩了一小步,少女的长剑就会随后跟上。蓝格退后了多少距离,少女的长剑也往前逼近了同样的距离。
最后蓝格终於被逼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游戏结束了。」
夏绿蒂抽回长剑。当她再度递出长剑的时候,蓝格的死期也就随之降临。面对夏绿蒂高超精湛的剑术,蓝格不认为自己躲得过她的致命一击。
「蓝格·多纳修!准备受死吧!」
夏绿蒂高举长剑。
蓝格为之屏息,下意识闭上双眼。
「请您饶命!」
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冰冷的剑风掠过后颈,预期中的斩击却并未降临。
缩起身子、紧闭双眼的蓝格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剑刃停止在距离蓝格的后颈只有些微距离的半空中。手握长剑的夏绿蒂露出满足的笑容,彷佛从蓝格的身上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回应。
「你乞求我的宽恕?」
「呃……我……」
夏绿蒂撤下长剑。
「说的也是。人民跟贵族不一样,是容易犯错的生物。制裁或是赦免犯错的人民,向来是尊贵的贵族所肩负的使命。」
「是、是哦……」
惊魂甫定的同时,蓝格逐渐掌握了眼前的情况。看来他似乎保住了一条小命。只见夏绿蒂握着出鞘的长剑,将双手抱在胸前,大模太样地频频点头。
接着又睁开双眼,睥睨着瘫坐在地的蓝格。
「然而贸然的宽恕只会遭致不必要的混乱。蓝格,你必须诚心认罪,将自己犯下的错误视为莫大的耻辱,好好地反省才是。」
「是、是……」
即使心里面不以为然,蓝格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夏绿蒂见状,不禁微微一笑。
「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所宽恕的罪人。在未来的日子里,希望你能成为我夏绿蒂最忠实的仆人。」
「啊……?」
蓝格张大了嘴巴,讶异之情溢於言表。
「愿意起誓吗?」
「开什么玩笑!」
蓝格提高了音量、探出了上半身,准备向眼前的少女表达最严重的抗议。
这时明晃晃的剑刃突然出现在蓝格的眼前。
「愿意起誓吗?」
虽然是疑问句,却透露出着不容拒绝的气息。
眼见锐利的剑尖一步步逼近——
「……我愿意……」
除了答应之外,蓝格别无选择。
「很好。罪人蓝格·多纳修,仅赐予你侍奉夏绿蒂·亚历山卓·康士坦德·德·查帕尔提耶的荣耀。从今以后,你的肉体和心灵都隶属於我,可别辜负我的期望。」
「是……」
没有其他的选项。
蓝格强忍着泫然欲泣的情绪,重重地叹了口气。
哗啦哗啦的水声之中,夹杂着愉悦的哼曲。夏绿蒂伸了个大懒腰,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水温还可以吧?」
「嗯,还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挺管用的嘛。」
「好说。」
「继续保持下去,好好报答我的不杀之恩吧。」
蓝格不禁叹了口气。一方面是感叹於自己的命运多舛,二方面则是为了夏绿蒂生活自理能力之薄弱的事实感到十分无奈。
根据夏绿蒂的说法,今天早上热水器的魔术具发生故障,无法好好洗个热水澡;可是蓝格仔细检查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魔术具的动力源自於魔力,一旦魔力用罄,当然不会启动。因此蓝格的处理方法并不是修理热水器,而是取下安装於热水器的魔晶石,换一颗新的上去而已。
「我先告辞了,您慢慢享受吧。」
「慢着。」
蓝格正打算转身离去,却被夏绿蒂一把抓住了衬衫的后领。
「水温还可以,肥皂泡沫却少了点,帮我多加一点。」
「这……可是……」
沭浴乳的瓶子就放在浴缸的旁边,这种小事自己处理就可以了吧?即使肩膀以下的部分都浸在布满肥皂泡沫的热水之中,也无法改变衣不蔽体的事实。一想到眼前有个全身赤裸的少女,蓝格就不禁发窘了起来。
「……别闹了好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叫一个男生在旁边看你洗澡,你一点都不感到害羞吗?」
蓝格试图挣脱夏绿蒂的束缚,却被夏绿蒂硬生生拖了回来。只见夏绿蒂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蓝格的脸庞,蓝格的一颗心几乎快要从口中跳了出来。
「所谓的害羞是指什么?为什么我要感到害羞?」
「为、为什么?这个……」
沭浴乳的香气和夏绿蒂的体香扑鼻而来,蓝格不禁咽了口唾液。
夏绿蒂的表情流露出一丝轻蔑。
「如果换成是贵族家的公子,或许会让我萌生那种感觉吧。」
「如果……?」
「事实上我从未遭遇过类似的状况,这只是单纯的臆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也会让我产生类似的感觉?」
「这……夏绿蒂小姐,我也是个男生耶。」
为求慎重,蓝格做出善意的提醒。天生娃娃脸的蓝格虽然常常被当成小朋友看待,倒是从来没有人将他误认为女性。
「那又怎样?你不是从属於我的家臣吗?在我的眼中,你就跟猎犬或是战马没什么两样,就算当着你的面前赤身露髅,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夏绿蒂的说词听在耳中,蓝格顿时感到头疼不已。
「我是家畜吗?」
「不是家畜,是家臣。」
松开蓝格的衣领之后,夏绿蒂再度回到浴池。蓝格只好拿起脚边的沭浴乳,转过身来替夏绿蒂制造更多的泡沫。
蓝格的表情不太好看。夏绿蒂的态度实在过分了些,蓝格的心中顿时兴起了一股报复的念头。
「夏绿蒂小姐,在下必定以最优质、最贴心的服务来回报您的大恩大德。」
「这才像话。」
「既然如此,首先……」
蓝格的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就让在下亲自为您洗净身躯吧。」
「什么……?」
「这是家臣应该提供的服务……不,应该是奉献才对。就让在下为您仔细的洗涤每一寸肌嗜,从头到脚、从小腹到腰身、甚至连胸部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蓝格不怀好意地说出这一长串挑衅意味十足的字句。
夏绿蒂为之一愣,显然是无法理解蓝格的话中涵义,不过这种茫然的表情并未持续太久。
「你、你你你……」
只见夏绿蒂睁大双眼,脸颊泛起阵阵红晕。
「夏绿蒂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触控我的身体……我的小腹和腰部……甚至是……胸……胸……」
说话的同时,夏绿蒂整个人沉入热水之中。即使嘴巴已经浸在肥皂水之下,依然结结巴巴地喃喃自语。
「不会吧?堂堂查帕尔提耶家的大小姐也会害羞吗?」
蓝格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夏绿蒂似乎是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躲在肥皂泡泡之中。
脱下贵族的假面具之后,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也不过是个正值青春期的稚嫩少女罢了。复仇计划大为成功,蓝格的内心不禁浮现出一丝快感。只见他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去,不再理会缩成一团的夏绿蒂。
「您慢慢享受,我在客厅等候。」
「站、站住!!!」
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水花声。
「我夏绿蒂的字典里面,没有害羞二字!」
夏绿蒂自浴池中起身.不甘示弱地展开反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