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格不禁睁大了双眼。
夏绿蒂左手叉腰,大刺刺地站在浴池之中。夹带着些许泡沫的洗澡水,从直指着蓝格的右手食指缓缓滴落。
自窍细白皙的粉颈滑落的水珠流过丰满的胸部,在玲珑有致的肚脐眼形成小小的水滩之后,肆无忌惮地宾士在下腹部的平缓丘陵。
「……啊……」
他暗叫不妙。
夏绿蒂的双颊泛起红晕,甚至连粉颈也难以幸免。只见她的樱唇微颤,指着蓝格的食指更是轻轻摇晃。
原本以为接下来会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想不到夏绿蒂却强行忍住。或许是身为贵族的矜持,让她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挽回了一点颜面。
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蓝格和夏绿蒂凝视着彼此,两人之间一片寂静,彷佛连时间也为之停止。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几十秒钟之后,蓝格率先打破沉默。
「居然光着身子站在我的面前,你真的一点羞耻心也没有吗?」
「凭、凭什么我要感到羞耻?你、你不过就是我所饲养的猎犬和战马罢了,怎么可以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打量着我?」
「你说谁的眼神色眯眯!」
「住口!给我好好反省一番!」
「我刚刚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快点泡回去吧。」
「这、这么一来,不就等於间接承认我会害羞了吗?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算我求你好吗?你就承认吧。蓝格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夏绿蒂打断:
「蓝格!我赐予你替我洗净身体的荣誉!你就仔细地替我清洗每一寸肌肤,从头到脚、从小腹到腰身……至於胸部的每一个角落——」
只见夏绿蒂尽可能地挺起胸膛,高声下达命令:
「——这个部分直接省略,以刷洗背部代替!」
蓝格有了全新的认知。
夏绿蒂是个傻瓜。傻瓜听不懂他人的冷嘲热讽,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也是可以想像的。
「……这样子可以吗?」
蓝格正拿着满是泡沫的肥皂,替夏绿蒂刷洗背部。
即使夏绿蒂挺直了腰杆,窍细瘦小的背部还是格外柔嫩,白皙的肌肤更是看不到一丝的瑕疵。
「还可以。」
平静沉着的回答之中,隐约透露出强忍着搔痒感的矜持。
「蓝格,能不能请你改变一下那种粗鄙无礼的说话方式?」
夏绿蒂并拢大腿,双臂遮掩胸前。
「我知道你是个不学无术的傻瓜,不过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是要注意一下。家臣的失态,可是主人的耻辱。」
「我是个傻瓜……?」
「当然,往后我也会好好教育你的。」
说完之后,夏绿蒂迳自转过头去,遮掩胸部的双手似乎又增添了几分力道。被一个傻瓜称之为傻瓜,蓝格也只能无奈叹息。
到底谁才是傻瓜啊……内心虽然大为不满,蓝格还是忍了下来。
对付这个傻瓜贵族的唯一方法,就是尽可能拍马屁、讨她的欢心。只要夏绿蒂的心情大好,蓝格自然有办法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而且查帕尔提耶家族的现任当主正是眼前这名十四岁的少女,蓝格需要她替自己解答许多问题,更需要她协助自己完成任务。
「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请教一件事。」
刷洗背部的同时,蓝格不经意地开口:
「什么事?」
「关於查帕尔提耶家族的财务状况,不知道您了解多少?」
照本宣科的语气虽然没什么诚意,夏绿蒂倒是没放在心上。
「我一点也不了解,家中的财务是由管家负责管理的。」
果然不出所料。
「为了慎重起见,请容我再提出一个问题。您知道查帕尔提耶家已经没有可以称之为家产的钱财了吗?」
「当然知道,这是不争的事实。」
蓝格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如果住在屋顶开了个大洞的破房子里面还没有这种认知,蓝格恐怕会对夏绿蒂的精神状态打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这并不是查帕尔提耶家的责任。」
「怎么说?」
没记错的话,查帕尔提耶家的债务是数代领主铺张浪费的奢华生活所累积而成的,跟战争借款毫无关系。
「原因很简单。贵族的财产来自人民所缴纳的税金,查帕尔提耶家的财务吃紧,归根究柢就是人民并未如期纳税。这是人民的怠慢所造成的结果,并不是贵族的责任。」
「啊……?」
「由此可知,愚民一词确实是其来有自。当贵族需要金钱的时候,只要驱使人民卖力工作即可,如此一来家中的财务状况自然会获得改善。」
「是哦……」
自从见到夏绿蒂以来,蓝格无时无刻不处於惊讶与叹息的状态之中,然而现在的他还是对夏绿蒂的天真感到十分无言。在这种近乎然知的乐观态度加持之下,夏绿蒂往后的人生想必是一片顺遂,没有任何的烦恼。
「不过手头真的不方便的时候,多少也会跟其他人借钱吧?例如民间的融资公司……」
「这种欠款没有偿还的必要。」
夏绿蒂嗤之以鼻。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贵族的钱财都是来自人民所缴纳的税金。就算真的欠下债务,也是以人民的税金偿还,因此融资公司的借款就相当於预先缴纳未来的税金。」
「预先缴纳?」
「没错。如果融资公司要求偿还债务,贵族只要免除对方未来的税金即可,一点问题也没亨」
在夏绿蒂的认知之中,债务人和债权人的立场显然是颠倒了过来。蓝格不禁感到十分纳闷,到底是怎样的思考逻辑和生长背景,才能让一个人演绎出这种似是而非的歪理。
虽然并未泡在热水之中,蓝格还是感到一阵晕眩。这时夏绿蒂向轻抚前额的蓝格下达新的指令:
「好,可以了。蓝格,替我冲洗身上的泡沫。」
穿着拖鞋的夏绿蒂踩着啪睫作响的脚步回到客厅。吩咐蓝格准备饮料之后,夏绿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当然,椅子的布面也开了一个大洞,不过身形娇小的夏绿蒂巧妙地闪过大洞,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只有白开水吗?」
蓝格不禁想要反问夏绿蒂屋子里面除了白开水之外还有什么。递给夏绿蒂的白开水,也是蓝格拿起装水的茶壶,随手倒在杯子里面的。
或讦是出浴之后真的渴了吧,夏绿蒂虽然不悦地皱起眉头,还是乖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而且还是杯不冷不热的温开水。即使是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我依然在脑中构思治国的方针。你应该体察贵族所肩负的重责大任,尽其所能地满足我的需求才是。」
夏绿蒂把玩着空杯,大言不惭地开口,然而此时此刻的蓝格却对贵族等等的话题毫无兴趣。
「请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夏绿蒂朝着蓝格拿在手中的白纸瞄了一眼。这张一直被蓝格夹在虚像之书的白纸,正是查帕尔提耶家的借据。
「五亿两千万法兰克。这是您的父亲跟科尔涅金融公司借贷的金额,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原来如此。」
夏绿蒂的视线突然离开蓝格手中的借据,同时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
「你是科尔涅金融的人?」
「是的。」
「你以担任高利贷的帮凶为耻,所以才站在屋外敲门,希望侍奉我这个贵族?」
「……这倒不是。」
夏绿蒂似乎对自己的推论大为满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五亿两千万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还款时间早就过期了。虽然发出了多封催缴书,却一直没有接到回应,迫使我们不得不使出强硬的手段。」
「强硬的手段是……?」
「透过诉讼的手段,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讯息传出去之后,查帕尔提耶家族恐怕会成为世人的笑柄。」
「哼……」
蜷缩在椅子上的夏绿蒂哼了一声,似乎对蓝格的说词毫无兴趣。虽然面向蓝格,眼神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不过从眼前的景象来判断,也看得出查帕尔提耶家的财务状况并不好。建议您不妨出售建物和土地,借以偿还钜额的债务……」
这时蓝格突然发现东张西望的夏绿蒂突然注视着自己——严格说来,应该是注视着蓝格手中的借据。炯炯有神的视线顿时让蓝格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银白色的剑光一闪。
夏绿蒂抓起靠在椅子旁边的长剑展开攻击。不过蓝格的反应也不慢,想也不想地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夏绿蒂的口中流露出轻微的赞叹。这时蓝格的眼月余光捕捉到小小的白色物体自半空中飘落的景象。
白色物体正是被剑刃削去的借据一角。
「你、你做什么!?」
「我的手滑掉了。」
「滑掉……?」
夏绿蒂的说明并未解答蓝格内心的疑惑。手到底该怎么滑,才会抓起长剑攻击他人?夏绿蒂先前的行动,摆明了就是冲着借据而来。
「你该不会打算撕毁借据,来个抵死不认帐吧?有没有搞错,这是贵族应该做的事情吗?」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手持长剑的夏绿蒂伸了个懒腰。动作虽然可爱,高举的长剑却令蓝格丝毫不敢大意。
无视於蜷缩起上半身的蓝格,夏绿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呼……今天为人民着想太多,有点疲倦了。」
「你去哪里?」
蓝格卷起借据握在手中,连忙跟上。
「当然是寝室,我该就寝了。」
穿着拖鞋的夏绿蒂啪哒啪哒地走出客厅,看也不看蓝格一眼。蓝格追出大门,来到阴暗的长廊,这时抵达玄关大厅的夏绿蒂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举起长剑对准了蓝格。
「你做什么?」
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银白利刃令蓝格心生胆怯。想像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状况,蓝格的身体不禁为之紧绷。
夏绿蒂的长剑在半空中转了半圈,指向玄关大厅另一侧的长廊。
「走廊的尽头是仆人的房间,特别恩准你享有使用佣人房的权力。」
夏绿蒂笑了笑,再度迈开脚步。只见她沿着弧形的阶梯拾级而上,进入自己的房间。
紧绷的情绪得以纡解,蓝格感到格外疲惫。别说是催讨债务了,光是跟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少女打交道,就足以把蓝格累得人仰马翻了。
「佣人房……」
蓝格擡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长廊。或许是光源不足的关系,幽暗的长廊看起来就像是张大嘴巴的怪兽。
夏绿蒂小姐「恩赐」的佣人房比想像中更加破败。开启房门走进一步,眼前就扬起一片尘埃。
於是蓝格立刻开启窗户透透气,接着又拿出自备的油灯点亮了烛火,开始整理房间。就算没办法整理得尽善尽美,至少也要清出一个睡觉的空间。
强忍着长途旅行的疲惫以及一整天下来应付夏绿蒂的心力交瘁,蓝格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完成了清理的工作。不过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之前,蓝格必须完成另一项工作。
墙上挂着一面镜子。蓝格从背包拿出喷雾器,站在镜子的前面。事实上蓝格手中的喷雾器是魔术具的一种,只见他将喷雾器里面的液体喷在镜子的表面,镜中的影像顿时消失无踪。黑色的阴影开始从镜子的周围往内扩散,最后覆盖整个镜面。
蓝格的喷雾器是施加了镜导术的魔术具。被黑暗吞噬的镜面浮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造型典雅的猫脚沙发和桌子。白色的墙壁挂着雕工细致的木架,表面还镀上一层闪亮亮的金箔。
华丽气派的镜中世界,正是科尔涅金融公司的社长办公室。这时画面往旁边移勤,科尔涅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之中。
科尔涅是个身材浑圆的肥胖女子。肌肤吹弹可破,气色也相当不错,不过无情的岁月还是在她的嘴角留下明显的痕迹。即使是在办公室里面,头上依然戴着装饰了巨大羽毛的帽子,身上还披着银色的狐狸毛所织成的围巾,十足的暴发户模样。
「情况如何啊,『小丑』?」
说话的同时,科尔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即使隔着一面镜子,窍细的猫脚沙发还是一阵轻晃,感觉听得到沙发本身发出的哀鸣。
「房间看起来挺寒酸的嘛,这是哪一家旅店?」
「这里是查帕尔提耶侯爵宅邸的房间。」
镜子的另一端传来科尔涅的惊呼。坐在沙发上的她探出了上半身,以生意人特有的势利眼神打量蓝格的四周。
「据说这里是佣人居住的房间,我得在这里住上好一阵子。」
「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首先查·帕斯德尔侯爵已经去世了。」
「你说什么!?」
科尔涅不禁提高了音量,整张脸凑了上来。浓妆大饼脸的特写映入眼帘,蓝格连忙别过头去。
「不过我已经跟侯爵的独生女夏绿蒂小姐展开接触,目前她是侯爵的合法继承人。」
「哎呀,这样啊?」
蓝格的报告立刻让科尔涅恢复了冷静,大概是认为对付十四岁的小女孩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只见科尔涅好整以暇地坐回沙发,拿起手中的烟管吸了一口,将白烟往蓝格的脸上吐。两人之间隔了一面镜子,蓝格倒也不以为意,继续报告目前的任务进度。
「侯爵宅邱的其他房间大概都跟仆人房的状况差不多。我已经事先调查过查帕尔提耶家的财务状况,照这个情况看来,债务的催收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
「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你尽快完成工作。基於对你的信任,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吧。」
拿起烟管吸了一口之后,科尔涅露出狡猞的微笑。
「……毕竟你可是跟死神搏命的人,容不得一丁点闪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呢。」
说到这里,科尔涅忍不化又笑了出来,双颊的赘肉也随之上下摇晃。蓝格只能握紧了藏在斗篷之下的双拳,忍受科尔涅的冷嘲热讽。
「今天的报告到此结束,明天再向您报告最新的进度。」
「很好,期待你的任务报告。还有,可别忘了真正的目的。」
「……『青泪』是吧?」
面无表情的蓝格冷冷地回答,科尔涅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这时镜导术的效力结束,科尔涅的影像也自镜面消失。
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蓝格一屁股瘫坐在床上。他真的累了。
只见蓝格往后一躺,破旧的床垫发出弹簧的倾轧声,稳稳接住蓝格的身体。房间虽然脏乱,要好好睡上一觉倒也不成问题。
事实上回顾过去的日子,现在的蓝格反而有一种置身天国的感觉。毕竟对於蓝格而言,独自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可是相当奢侈的享受呢。
※※※
我正在行走,一个人漫步在寂静的梅贝尤街头。夕阳西下的现在应该是梅贝尤街头最热闹的时刻,但唱着传统歌曲以及跳着传统舞蹈的人群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遇见凯赛贝克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梅贝尤政府开始禁止人民在街道上唱歌。
梅贝尤与邻国巴典帕克的局势愈来愈紧张,两国的军队在各地发生大大小小地冲突。天球之间的紧张情势也感染了庶民阶层,当时身边的人几乎都陪入了惶恐与不安之中,对於现状相当反感。政府之所以禁止人民在街头或是酒店唱歌,原因就是在於针对统治天球的梅贝尤家族所创作出来的讽刺歌曲在民间大为流行。
回神之后,这才发现我正站在飞行船的旁边,时间也从傍晚变成了早上。好几个人在我的身边忙碌地来回奔走,唯独少了那个年轻船员的身影。
「约翰呢?」
我询问认识的船员。
「他抽中了强制征募的签王。」
船员的回答传入耳中,我不禁变了脸色。
强制徽募就像是突然降临的死神,事前没有半点征兆。被征募的年轻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他们将成为战场上的枪手,为了发射仅有的一发子弹而牺牲宝贵的生命。
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只能从大人的描述当中想像战场的景象。即使如此,我依然明白等待挎他们的将会是悲惨的命运。
梅贝尤的街头笼罩在不自然的寂静之中。即使是在大白天,也很难在街道上遇见外出的行人。
在这种紧张的局势之下,空渡的工作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减少。原因很简单,没有梅贝尤家族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前往其他天球。
许可证的申请需要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有时甚至长达好几个月。过去我们的飞行船几乎每天往来於黑暗空间,如今却落得好几天才出航一次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培养出新的兴趣。
那就是链金术。
我多次使用凯赛贝克所赠予的戒指。或许是魔力耗尽的关系,使用了好几次之后,戒指就不再发光了。
为了再度飞行於空中,我决定设法恢复戒指的魔力。
於是我开始钻研魔术书,经历了多次的尝试与失败。遇到飞行船技师的时候,更是抓着他们问东问西。那些技师一开始虽然有些不耐烦,禁不住我一再央求,最后还是勉强提供了一些建议。
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立定了成为链金术师的志向了吧。
不过我的心中还是有一个小小的不安,当时我并未将心中的梦想告诉家人,既然诞生在空渡世家,家人无不期待日后的我能够成为优秀的飞行船船员。事实上在遇见凯赛贝克之前,我也认为自己应该继承父亲的事业,更以成为最年轻的飞行船船员为毕生的荣龌。
从小培养的使命感、家族的期待——以及新的梦想。
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进退维谷。
或许内心的犹豫与挣扎,就是凯赛贝克所赠予的戒指不再启动飞行魔法的原因吧。
前一秒钟还站在码头边上,如今脚下的石砖却变成了木造的甲板。
我站在飞行船的甲板上,凝视着掠过甲板扶手的灰色云朵。
我们取得了梅贝尤家族的许可,得以经由黑暗空间前往巴典帕克。暌违一周的飞行日虽然遇上了恶劣的天候,然而错过这次的机会,下一次的飞行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於是我们只能驾驶着满载旅客和货物的飞行船,硬着头皮自码头起飞。
飞行船的旅客几乎都是住在梅贝尤的巴典帕克人。大崩落之前的梅贝尤和巴典帕克都拥有部分的少数民族。目前虽然尚未受到迫害,然而两国之间的武力冲突俨然是无可避免的未来,这些人内心的不安自然是可以想像的。
急着回到巴典帕克的旅客很少开口说话,他们只是静静护着自己的身家财产,蜷缩在船舱的角落。
「蓝格!带着这玩意儿到货物室去!」
粗野的怒吼自身后传来,我连忙伸出双手抱起一捆帆布,飞也似地跑向货物室。
白天花板垂下的油灯在货物室之中左右摇晃。几名男子从我的手中接过帆布,铺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之上。
今天的天气不但恶劣,还得提防来自黑暗空间的魔力风。魔力风跟一般的强风不同,有时会形成突发性的暴风,破坏船体的结构。而且在魔力风的影响之下,魔术具以及魔装机的运作也会出现异常。
为了防备魔力风所造成的剧烈摇晃,所有的船员都忙着固定船舱内的货物。
这时我的视线突然被货物室一隅的景象所吸引。
不应该出现在货物室的年幼少女,正怯生生地站在货物室的角落。
「喂!你是从哪溜进来的!」
身材壮硕的船员高声喝斥,少女打了个冷颤,瘦弱的身躯缩得小小的。少女的年纪大概只有五岁,右手腕套着好几个细致的手环,一看就知道是巴典帕克的居民。
「光是保管你们的行李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不要跑到这里来捣蛋!」
「对、对不起……」
少女嗫嚅地道歉之后,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魔力风即将来袭,每个船员的情绪都特别焦躁。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船员,小女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不断地发抖。
「搞定了!这个孩子交给我吧!」
打好绳结之后,我快步来到小女孩的身边。严格说来我并不是正式的船员,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更能够自由的行动。其他人都忙着固定货物,无暇处理误入货物室的小女孩,也就随我去了。
於是我蹲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面前,和颜悦色地开口:
「怎么啦?飞行船的乘客不可以擅自进入这里喔。」
「我、我在找我的露。」
「露?」
「露是白色的猫咪……一只圆圆胖胖的玩偶。飞行船摇晃得好厉害,如果露在身边,或许我就不会那么害怕……」
堆积在货物室的行李是不可能在航行中取出的。而且在这种危急时刻拜托杀气腾腾的船员寻找猫咪玩偶,一定会害得小女孩被骂得狗血淋颐。
可是小女孩难过的表情实在令人於心不忍,於是我决定帮她一个忙。简而言之,就是假装从事其他的工作,瞒着船员的眼睛寻找小女孩的玩偶。
为了便於区分,堆放行李的箱子都标记着不一样的颜色。幸好小女孩记得自己的行李收在什么颜色的箱子里面,我很快就从堆积如山的货物当中找到白猫玩偶。
「谢谢你,大哥哥!」
紧紧地抱着从我手中接过的玩偶,小女孩笑得十分开心。
在小女孩情绪的感染之下,我也报以会心的微笑。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我独自坐在船舱,利用油灯的灯光研究链金术的书,而我的手上戴着凯赛贝克赠送的飞行戒指。
今天跟过去不太一样,戴着戒指的右手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错不了的,今天一定可以让戒指恢复魔力。在这种预感的鼓舞之下,我尝试了好几次书本所记载的方法。
「难道是哪里出错了吗……?」
最后却还是以失败收场。
戒指完全没有发亮的迹象。满心以为今天一定会成功,结果还是回到原点,内心的失望是可想而知。
「喂,蓝格。」
舱门开启,负责管理客舱的船员探出头来。我连忙缩起右手,不让对方看到我戴在手上的戒指。
「魔力风就快来了,这次的规模可不小。为了保险起见,跟我一起去提醒乘客注意自身的安全吧。」
「嗯,没问题。」
我拿起身旁的油灯,从地上站了起来,跟在急忙离去的船员身后,朝着客舱前进。当然,右手的食指依然戴着那杖戒指。
二等舱的地板上躺着好几名裹着毛毯的乘客。我穿梭在横七竖八的乘客之间,一个个向他们传达讯息,即使是熟睡中的乘客也不放过。
「在船只摇晃的时候,请各位千万别站起来,更不要外出。待在船舱里面才是最安全的。」
「啊,大哥哥!」
船舱的一隅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小的身影站了越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寻找玩偶的小女孩。看到我之后,她高兴地挥了挥手。左手紧紧地抱着白色的猫咪玩偶,完全没有惊慌的模样。
於是我也微微一笑,朝箭小女孩摊了挥手。
咚!——这时一声巨响传入耳中。
巨大的冲击波同时自船底袭来。
是魔力风。船舱之中的乘客全都狼狈地摔倒在地。
「请大家原地坐下或是蹲下,千万不要走动!」
我的声音掩没在强劲的风势之中。彷佛空气块的强风席卷客舱,轻便行李和毛毯被吹得四下飞舞。
「不会吧……」
不知道是谁忘了锁上舱门。
「不要站起来!抓紧附近的扶手……」
就在我扯开喉咙的同时,白色的物体自我的眼前飞过。
「露——!」
为了抓住被吹走的玩偶,小女孩站了起来。
「不可以……!」
我却来不及制止。
比先前强烈数倍的魔力风袭向飞行船。入侵客舱的暴风将无数的物体高高卷起,一股脑儿地扯向门外。
包括了毛毯、玩偶以及那个小女孩。
「妮娜——!」
一名女子惨叫一声,试图从地上起身,却被强风吹得跌跌撞撞。身旁疑似丈夫的男子一把抓住了她,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名叫妮娜的小女孩紧紧抓着舱门,手中还抱着从强风之中抢救回来的猫咪玩偶。小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眼紧闭,抓着舱门的手臂微微颤抖。
我立刻取下挂在腰间的绳索,同时念出咒语,驱使绳索的前端伸向妮娜。
「睁开眼睛!抓住那条绳子!」
即使在强风的吹袭之下,绳索还是顺利来到妮娜的面前。
妮娜微微睁眼,试图抓住眼前的绳索。
「……!」
强烈的冲击突然袭来,飞行船几乎为之解体。
第三波的魔力风在这个紧要关头袭击船体。妮娜的双手一松,小小的身躯被抛入了半空中。
我只能趴在地板上,努力抵御呼啸而过的强风。救命的绳索已经随着妮娜一起丢掷了船外,现在的我什么也不能做。小女孩明明就要得救了,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抛入高度两千英里的高空,完全使不上力。
「可恶!」
双手往地板使劲一拍,我诅咒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手上的戒指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是……」
我呆呆地凝视着戒指。拥有飞行魔法的戒指匆明匆暗,麻痹的感觉也以戒指为中心,逐渐往外扩散。
在魔力风的影响之下,魔术具和魔装机的运作往往会出现异常。
或许这就是戒指恢复魔力的原因。
我立刻念出咒语,念出自研究的过程中从书上学到的咒语。一阵白光笼罩全身,我的身体飘上了半空中,完全不受强风的影响。
於是我的双脚用力一蹬,脱离了飞行船,在半空中寻找妮娜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飞行船顺利抵达巴典帕克。
没有任何的牺牲者。
「谢谢你,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巴典帕克的码头上,妮娜的双亲噙着泪水,再度向我表示谢意。
「妮娜,还不快点道谢?」
「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妮娜娇小的身影当然也在现场,仰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感谢。她的手中依然紧抱着猫咪玩偶,不过经历昨晚的意外之后,玩偶的绒毛略显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原来大哥哥是个魔法师。」
妮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这次的意外改变了我的人生。
返回梅贝尢之后,我清楚向双亲表示自己的志向是成为链金术师,而不是飞行船的船员。为了实现梦想,长大之后还要进入梅贝尤魔术大学就读。
一开始父亲和母亲当然大为反对,最后却不得不选择妥协。
表面上的理由是知道我心意已决,只好尊重我的决定,真正的原因却是担心我成为强制徽募的受害者,被迫送上战场。
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不应该走上这条路。常初的决定,正是错误的第一步。
如果我成为枪手,被送上了战场,不幸牺牲的人也只有我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