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既怀念又可靠,同时也让人感到难过。
梁琪重新拿好电话,露出邪恶的笑容。
「这里是屈服於恐怖分子淫威之下的国际会议中心,我们有位小姐想跟您说话——来吧,你这个贱货。」
玛利亚被硬扯着头发,但她还是把脸撇向一边顽强抵抗。梁琪大发雷霆,抡起拳头朝她的脸颊敲下去。
「呜!」
她的口中喷出鲜血,整个脸撞到地面,手机也被扔在一旁。
「玛利亚!?到底怎么了?」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让她泛出泪水。
「迦南……对不起,我又被抓走了。」
她虚弱地开口。另一端的迦南听到这句话,瞬间屏住呼吸。同时,头上传来梁琪得意的笑声。
「迦南……对不起……对不起……」
(『迦南』吗……)
阿尔法特看着玛利亚,脑中忽然闪过某个死寂街角的画面。
她坐在生锈的铁桶上,双腿不停晃来晃去。
当时她还是一个少女。
「迦南?」
「没错——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做迦南。」
这里是中东的阿富汗,夏姆用低沉嗓音如此说着。她皱了皱眉头。
「『希望之地』?你给一个肮脏的小鬼取这么伟大的名字啊?」
「你有双亲留下的资产,也有人脉,对那力量薄弱的组织来说,你就像这名字一样,是带给他们救赎的女神。」
「你是怎么想的?我真有那么高的价值?」
「我的工作就是锻链你,让你拥有那样的价值,然后我也拿了相当的报酬。」
夏姆说得一派沉着,阿尔法特则不改挑衅的表情。
「你有把握吗?」
「至少有可能。」
她轻轻跳下铁桶,长发在空中拂扫过,然后重新面对夏姆。
「我就来达成你的期待。」
她带着挑战的眼神伸出手。
阿尔法特盯着自己现在的手,眯起眼睛发出自嘲似的轻笑。
「但是,你不要……」
这时,她和梁琪都被玛利亚的低语吸引过去。
「不要过来!」
「你在干嘛!」
梁琪勃然大怒,连眉毛都竖直起来。而且不只是她——
「玛利亚!?」
迦南也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玛利亚即使颤抖着身体,也像乌龟一样拼命伸长脖子,对着手机叫道:
「我最讨厌你了!你也知道我很怕你吧?所以不要过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也最讨厌你!所以——」
(这一定是陷阱。我老是依赖迦南,造成她的麻烦,却从来没想过好好了解她。这种时候哪有脸——)
「不要过来!」
她用尽力气放声大喊。这是她挤出的最后一丝勇气、以及对迦南的友情表现。她厌恶败给恐惧、败给恐怖分子、还让迦南因此涉险的自己。这样一来,她们是真的再也见不了面、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哎呀,你说得够多了!」
梁琪不耐烦地拿起手机。
「迦南,听到了吗?被你的朋友讨厌,想必很难过吧?但是不管这丫头说什么、还是你来或不来,她的命都……」
「你是谁?把玛利亚还来!」
「别……开玩笑了————!」
她的愤怒已突破极限,脸上表情也极其扭曲。手机咚地一声被砸到地上。
「这种低俗肤浅的东西,就是你说的余兴节目?」
阿尔法特冷淡地发出意见,梁琪紧紧咬住嘴唇,肩膀上下起伏。
「之前我也问过了,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爱!」
梁琪喊道。唯有这点她非常肯定,但阿尔法特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ㄞˋ?」
「就是爱啊,姊姊大人!」
她整个人扑上去似地,对阿尔法特热切宣言。玛利亚趁两人转移注意力时,对手机大叫:
「别来啊,迦南!」
这一叫如同破坏了两人间的气氛。梁琪的最后一点耐性终於被磨光,她拿出**——
「不管她来不来,你的小命就到此为止了!」
枪口抵上玛利亚的后脑杓——
磅——无情的枪声响起。
「玛利亚!」
正在地下道赶路的迦南双眼圆睁。她听见枪声后,手机就中断通讯,不管她再怎么喊,听筒都只传来空洞的嘟嘟声。
她铁青着脸,露出野兽一般的狰狞表情,并且加快脚步。
柯明古兹吞了一口口水。控制室内安静地叫人耳朵发痛。
枪口正冒出硝烟,但那不是梁琪的**,而是阿尔法特以闪电之速拔出的**。
梁琪用左手按住右手,阿尔法特也没把枪放下。
「迷失在恨意中的人,充其量只是个二流士兵;无法跟这种感情共处的话,最好早点抛弃。」
梁琪的**掉到角落。她愤恨地瞄了一眼,再转回阿尔法特。
「那么——迷失在爱当中的人呢?」
「这个嘛,不是挺有趣的?」阿尔法特放下枪,不正面回答。但她又补上一句:「真可笑。」
她的拳头一震,阿尔法特兴趣缺缺地转过身。
「把这场闹剧收一收,你还有任务要办。」
她盯着阿尔法特的视线宛如熊熊烈火,有一瞬间还以为感情即将爆发。但她紧握的拳头却失去力量——
「知道了。现在开始播送画面。」
——然后用附身抽离身体的表情看向主机。倒在她上的玛利亚对看着萤幕的阿尔法特开口:
「那个……」
「别搞错了。」
「咦?」
「你的任务就是要活着。」
「活着……?」
「而且就算你叫破喉咙,迦南一样会来这里吧?就跟『那个时候』一样。」
玛利亚不懂她说的「那个时候」是什么,但她也明白迦南一定会来。就算迦南知道这是陷阱、就算被自己这位朋友拒绝过一次,也绝对会来救她的。
被梁琪踢到的地方很痛,但她心中的痛楚更加灼热强烈。她把嘴唇咬到快渗出血,忍住懊悔和悲惨的泪水。
「咕啊……!」
这时,她听见有人在痛苦呻吟,倏地擡起头来。
「开始啦。」
阿尔法特和柯明古兹看着避难室的画面。日本副秘书长压住喉咙和胸口,发出困兽的声音不停挣扎。首相吓了一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被一把推开。副秘书长起身颤巍巍走了几步,又突然像断了线的人偶双膝跪下。他原本的痛苦神情不再,但是……
「啊……啊啊……啊……」
他垂下头,发出微弱呻吟。这时,玛利亚发现他双手、颈部上的血管突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最后甚至布满整张脸。但这样彷佛还嫌不够,连眼睛里都爬满微血管。
接着,他往后倒下,嘴巴、鼻孔、耳朵——全身一起喷发鲜血。
血柱喷洒满地,四周立刻发出一片惊叫。这时,究竟有多少人注意到墙上的钟开始走了呢?
「这……」
玛利亚愕然地低语。
「该不会……」
「如你所见。」
阿尔法特开口。
「就是UA病毒。」
3
国际会议中心内,三名戴达拉维安人员聚在一起交谈。他们周围遍布中国军警的屍体,柱子和地板上也留育冲锋枪的弹痕。
突然间,一块天花板从头顶上掉下。他们闪身躲开,慌忙地擡头往上看,但那里的人影早就落到地面。
「啥!?」
三人虽然惊讶,还是很快地反应过来,拿起冲锋枪直接在近距离射击。三支枪口喷出火舌,但是那人影——迦南像一阵风似地呼啸过,结果他们互相打到对方,发出惨叫后倒下。
「有入侵者!」
其他维安人员围上来,但是在迦南「眼」中,那些破空而来的子弹都如同慢动作特效。她闪避着子弹轨迹,脚步完全没有停下来。
数名敌人打算采近距离攻击,她依然从缝隙间钻过。明明就靠那么近,敌人的拳脚刀枪却一点也碰不到她,出招后反而是自己被击中要害,连声音都发不出就当场倒地。那画面看起来,就如同一群人被卷入暴风中。
「这、这就是……」
迦南从出现到刚才的战斗,都在控制室的萤幕上看得一清二楚。柯明古兹几乎看儍了眼。
「这就是联觉吗……不,根本已经远远超过了。」
这时,阿尔法特倏地转身,彷佛要切穿空气。
「您要去哪里?」
柯明古兹问道。这也是梁琪想问的问题——她投以阿尔法特狂乱的眼神,但对方连看都不看,迳自走出控制室。
梁琪用力咬住拇指,不消多久便渗出血来。
迦南继续全力宾士,她「看」见一股温柔的光。目前电梯无法使用,她便冲上楼梯,逐一击倒碍事的敌人。当她踏上通往控制室的通道时——
「!」
她瞬间停下脚步,在紧急煞车中控制身体拿枪摆好架式。
「讨厌的『颜色』。」
这就是她在亲眼看到对方前,能先一步得知的原因。
「喔?我是什么样的颜色?」
阿尔法特挡在前方,好奇地问道。但迦南没有回答,只是举着**咬紧嘴唇。
从她们初次见面起,便一直是如此。六年前,阿尔法特以委托人的身分出现在夏姆和她面前起,那种「颜色」就一直教她心神不宁。
(为什么,偏偏要跟「这个人」——)
「可喜可贺。」
阿尔法特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在闲话家常。
「那个男的说过:『了解恐惧的人,不会受动於憎恨』。」
没错,同样是在六年前,她委托铁之抗争代理人——夏姆夺取UA原型病毒。中东爆发和大国的战争时,大国以最高机密在某村子内散布UA病毒进行实验,透过该实验结果,重组病毒基因提高攻击效能后的产物,就是UA原型病毒。
阿尔法特说她为了「解放者」,要取得准备运送至以色列的病毒,借以诱出夏姆,成功利用他得到原型病毒。
此外,阿尔法特还有一个目的——夏姆的性命。她认定养育自己成长的人,未来只会越来越成为她的麻烦。
她在运送原型病毒的列车上支开夏姆和迦南,趁迦南不在之际朝夏姆开枪。
夏姆身亡时,脸上还有一抹淡淡微笑。
「了解恐惧的人,不会受动於憎恨。迦南她——和你、和我都不一样。」
他并非不服输的人,这点阿尔法特很清楚。也就是说,他那句话是事实——不,应该说「曾经是」事实才对。因为——
「可喜可贺,」阿尔法特又再说一次。「你也『堕落』到跟我一样的地步了。」
她的美貌中带着嘲笑。
「你的眼中充满憎恨。」
「什么?」
「这东西——」
她把手伸入怀里,迦南立刻抓紧**,不过她拿出来丢到地上的,只是一条线。
「——就是你的『光』吧?」
「!」
迦南不作多想立刻开枪,但只打到对方的残影。阿尔法特卷起一阵风绕到侧面,手上同样多出一把枪。
双方仅隔着三公尺对峙,枪口互相指向要害。
「怎么啦?」阿尔法特还有闲情逸致露出笑容。「你的反应在动摇喔。当时的你才没这么脆弱。」
「…………」
「就连我杀了夏姆后也一样。」
迦南被这句话激怒,接连扣下好几次扳机,弹出的弹壳掉到地上发出声响。不过受到冲击的,反而是她的手臂和肩膀。阿尔法特以特技般的动作躲过子弹,同时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一个前翻,力道强劲的脚跟朝迦南踢下去。
「唔!」
迦南好不容易握住差点松开的**。伹阿尔法特的动作并没停止,她维持在贴身距离,要攻击自己的手肘和膝盖。这时,一道蓝色微光闪过迦南的视线。
「!」
那是阿尔法特的杀意。迦南轻轻用右脚蹬地,另一只脚以阿尔法特为踏脚处跳开。对方从下发射的子弹抆过她的下巴。
(对了,只要看出她的「颜色」——)
迦南一面应付对方的肉搏猛攻,一面要看出「颜色」。她发现蓝色火焰形成另一个阿尔法特,那就是她接下来的样子。只要看穿对方的举动,不论对手是谁,就都不会输了——
可是,那道蓝光竟然混入不应出现在现场的「颜色」。金色光芒变成蓝色,也就是玛利亚发出的「拒绝」之色。
迦南大感震惊,在她的视线中,一切「颜色」突然都消失了。
同一时间,手中的枪被打飞出去。
「怎样?因为憎恨而战斗的感觉如何?」
她被阿尔法特压着打,完全处於守势。
「跟一团烂泥一样吧?」
她退到墙边,咽喉被阿尔法特用力掐住,发出「咕」的一声,僵硬的身体就这样被固定在墙上。阿尔法特还勾住她的脚,让她完全无法动弹。
阿尔法特带有几分锐利的面孔,这时浮现称得上是妖艳的表情。
「你越挣扎,只会越被拖进无尽的深渊。」
迦南的嘴角淌着血,挤出全身力气瞪视阿尔法特。阿尔法特则彷佛要讲爱的悄悄话,把脸凑到她的肩膀上。
「那次的屈辱,我……忍耐,然后,我已经重新站起了。」
「光、光用说的……」
她松开全身上下的神经,寻找机会反击。
「我就证明给你看。」
这一瞬间,阿尔法特放松力道。迦南没有错过这机会,一口气解放四肢挣脱控制,在地上翻滚舍起**,再迅速转过身体,瞄准蓝色光芒——她早已习惯这一连串的动作,而变成一种自然反应了。
可是——
「!?」
她「看」不到任何蓝色光芒。「看」对迦南而言,并非使用肉眼,而是依靠听觉、触觉、嗅觉等所有感官掌握敌人;因此「看」不到的意思,就是感觉不到敌意。
接着又传来一阵冲击,她的**再一次被打飞出去。
这时她才汪意到,一把冒烟的枪口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沿着枪口往上看,是阿尔法特。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怜悯。
「夏姆,这就是希望之地……或者,该说是『绝望』吗?」
迦南如同被蛇盯死的青蛙,完全无法动弹。现在她终於发现:不是自己「看」不到阿尔法特的颜色,而是整个世界的「颜色」全部都消失了。
(为什么——)
这念头夺走迦南最后一丝求生本能。她的脑中只浮现一个人的温柔笑容——那是她已经失去的朋友。
枪声响起。
空弹壳铿地发出清脆声响。距离迦南头顶仅仅几公分处,出现一个新的弹孔。
迦南怒视阿尔法特,对方则露出无惧的笑容。
「我还不会杀掉你。」她干脆地扔掉**。「我们还有得玩。余兴节目接下来才要开始喔。你就跟你的『光』继续挣扎下去吧。」
她发出冷笑,踩着响亮的脚步离去。
(玛利亚——)
迦南低喃这个名字,眼神如同被抛下的孤儿。
(迦南——)
玛利亚仍然倒在地上,双手受到控制。
她盯着虚无的空中,如同在乞求某样东西。
——下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