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的吸血鬼』大人钧启
我在今年春天转学进入这所学园的国中部就读。
虽然再国外住了很久,但因为我是日本人,所以除了日语之外的语言我几乎都不会说。
我听说日本是一个温和的国家,所以我有一个愿望。
如果在这里的话,我或许能交到朋友。
……可是,依旧没办法。
只要我一与大家变成朋友,他们就会离开我。
我非常悲伤又寂寞,於是询问大家: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结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回答:
「因为艾妮雅你是个虐待狂。」
我不太明白所谓的『虐待狂』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说出的话好像伤害了大家。
我每次都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做,也试着在说话前先思考一番。
……可是,依旧没办法。
我不知道我的哪一句话伤害了大家。
所以……所以我请求你,『白银的吸血鬼』大人。
请您……
治好我的虐待狂性格。
「发生大事了!」
啪的一声,雨夜冥利用手按着桌子站起来。
及腰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顺摆动,红茶色的双眼笔直望着我。
私立紫十字学园是一所从幼稚园到研究所都备齐的全住宿制学校、校地广大、各项设施也一应倶全。学园里的第二图书馆就像平常一样气氛悠闲,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
所以我毫无顾虑,口气轻松地回答:
「是啊,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是个大事件呢。可是,冥利你可以先坐下吗?」
「啊,好的,你说得没错……呃,不是这样啦!」
「冥利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乖乖坐下来了,我很喜欢这样的你喔。」
「啊、呃、唔……你、你又开这种玩笑……」
「这个嘛,因为开玩笑对我来说就跟呼吸一样。」
「……你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嗯?」
「……没事啦!」
冥利再次砰一声拍了长桌。我不经意将视线从她的脸往下移,看着那对完全没有跟着晃动的胸部,脑子里浮现出『可惜』这个词。
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梁,与紧抿的樱花色双唇。给人明亮印象的秀发上面钥匙形状的迷你发夹与黑色缎带。
只要保持沉默,她看起来就是个五官精雕细琢的美少女。就算不是男孩子,容貌,十个人当中就会有十五个人回头。
「唉,胸部啊……」
「咦!怎、怎、怎……你你你这句话到底是从哪里扯过来的啊!」
「不,身高可能也不够高啊,四肢好像也有点太瘦弱了。」
「怎么又冒出更多缺点!你说这种话应该要感到害臊吧!」
「无论何时都不害臊的男人,那就是我——莲见真实!」
「你还一副堂堂正正的态度啊!」
「无论何时都有着堂堂正正态度的男人,那就是我——莲见真实!」
「你真是无可救药耶!」
「无论何时都无可救药的女人,那就是你——雨夜冥利。」
「请你不要随便把我卷进去,然后还擅自决定!」
「擅自决定的是冥利你吧,我有说是你的胸部吗?」
「唔……你、你竟然这样回答。刚才那明明是指我……」
「嗯,确实是你没错啦。」
「你根本就没打算反省!」
「不不不,我也不是没思考就説出来的喔,我是为冥利你的将来担忧啊,我担心你要如何让胸部长大。」
「你多管闲事……呃,喂,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神色色的?」
冥利试着用放在桌上的红色箱子——『智慧箱』遮掩自己的身体。露出警戒神色往这里看的那张脸微微泛红。
她身为学园理事长的远亲,是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也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幼稚园开始就认识,有了十几年的交情,对彼此的事情简直是了若指掌。
「冥利你依旧对这方面的话题没辙耶。」
「……小实你只擅长这方面的话题呢。」
「我会尽全力打败某位学姐的。」
「拿菊理学姐来比较的这一刻开始就很奇怪了吧,居心不良!居心不良!」
「呜哇,有够冷淡的眼神啊……真让我紧张。」
「你什么时候连那种属性都有了……!」
「冥利,人类每天都会进步喔。」
「你前进的方向很明显有问题啦!而且小实,请你不要将你自己的奇怪之处扯到全人类好吗?」
「嗯,那就先把我出色的变态性格放到一边吧。」
「你不只承认,还用『出色』来形容?请你自爱好吗!」
「不自爱的男人,那就是……」
「够了啦!」
同一个梗再怎样似乎也不容许使用四次,而且冥利的脸色也已经难看到极点。我轻轻耸肩,然后将手肘撑在长桌上提出原本的话题。
「所以,你刚才说的大事件是什么?」
冥利一脸惊醒地说道「……我太粗心了。」接着将她先前读的一张纸——通称『题材纸』递给我。
那张纸上面写的内容,是个既认真又严肃的……关於虐待狂性格的烦恼问题。
……嗯……
「这是什么?」
「我说啊,这是第二图书委员会成立以来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呃,第二图书委员会成立还不到一个月啊。」
第一话治好我的虐待狂性格。
我们升上高中部之后过了一个月,第二图书委员会的历史只有这一个月。
「问题不在於时间。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是啊,常常有人这么说:『重要的不是事后的结果,让我们共组温暖的家庭吧。』」
「什么事情的事后才会说这句话啊!」
「什么?我可以说出来吗?那大概是……」
「哇、哇啊啊,请你不要说!」
冥利慌张地挥着手,身体同时探出桌子。
细嫩的肌虏散发着撩动鼻腔的沐浴乳微香。
……说别人很色之前,我觉得你应该注意一下自己这种没有防备的态度吧。
「好好好,我知道了。」
我举起双手连着椅子一起往后退,接着我询问松了口气的冥利:
「那么,冥利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实现对方的愿望!」
「……实现愿望?」
「是的,难得有人找我商量烦恼,所以我要仔细听对方说明,然后……啊,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了。」
冥利一说完就拿着第二图书馆的钥匙与『题材纸』快步走向门口,接着朝依旧坐在位子上的我招手。
「小实,你在干嘛,快点走吧。」
「走?去哪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找写了这封信的人啊……也就是国中部校舍。」
「明天再去也无所谓吧。」
「不行。」
冥利挡下我的发言,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紧握的钥匙与题材纸。
「等到明天就太冲了,因为,投递这封信的孩子……现在一定也很痛苦。」
冥利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彷佛自己正在烦恼似的。
既然我听到这样的声音……也就不得不协助她了。
「……真是的。」
看见我边叹气边起身,冥利一扫忧郁,露出开心的表情。
「小实,我们快点,虽然时间不是问题,但是也不会等人喔。」
「嗯……这么做是很好,不过你见了对方之后有什么打算?」
「那种事情……到时候再想就好了。」
「……你还真单纯。」
冥利锁上第二图书馆的门之后转向我,秀发跟着飞扬。她以指尖旋转着系在钥匙圈上的钥匙说道:
「因为这就是第二图书委员会!」
她天真地笑着。
☆
那么在我们聊第二图书委员会的事情之前,为什么那封寄给学园里流传的传说——『白银的吸血鬼』的信,会在冥利手上呢?
「当然是因为我就是『白银的吸血鬼』嘛。」
前往国中部校舍的途中,我看见冥利嘟起嘴,一副闹别扭的样子,於是放慢脚步。
「你不开心吗?还不都是多亏了这个传说,这次才有人找我们商量。」
「……是没错啦。」
冥利将『题材纸』抱在胸前,一脸复杂地皱着眉。
我也不是不懂她的心情。
我们第二图书委员会,除了表面上整理图书馆藏书的工作,另外还有一项责任,就是在委员长冥利的决定之下进行某个秘密活动。
那就是冥利所言「解开世界的真理」,同时也是另一位第二图书委员·鸟羽七月所言「没用的对话」。
没错……第二图书馆的入口贴着写有以下内容的纸:
◆第二图书委员会的请求◆
●为了解开世界的真理,第二图书委员会正在募集各位身边的谜团与疑问,以及各位独有的格言。
●各位若有想到什么事情,就请随便写在一张纸上面,投进学园里的『智慧箱』(红色箱子)。
*补充说明:恕不提供任何谢礼。
也就是说,从学生们那里募集来的题材会被拿来当作聊天的话题。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关於这点暂且先放一边,只贴了这样一张纸的话,是不会有人将谜团与疑问等事情投进『智慧箱』的。
所以,才刚成立的第二图书委员会只能靠名为整理藏书的打发时间方式度日。就在这时,有如命运导引般流传至此的传闻,就是『白银的吸血鬼』。
只要献上『白银的吸血鬼』渴求的知识,愿望就能实现——这个传闻的内容与第二图书委员会的秘密活动完全吻合。
「这个传闻……到底是谁起头的呢?」
「……我也不知道。传闻就是那种发现的时候已经传开来的事物,也不是特别由谁起头的吧?」
「没这回事,因为这个传闻……」
冥利正打算说下去的时候——
「……莲见?」
这道髙亢的声音正好就像今天的天空一般清澈,是一道悦耳的女髙音。
一回头,就看到一名将微卷头发绑成双马尾的少女,正一脸惊讶地从背着黑色盒子的女子四人组之中走过来。
她有着一双微微往上吊的眼睛,以及体态均衡的……不对,是因为肢体窍瘦所以胸部看起来很显眼的体型。这名少女的注册标志就是左右两脚穿着髙度不同的袜子,我有看过她。
「七月?真巧。」
她就是与我和冥利同为髙中部一年级,顺带一提也是同班同学的鸟羽七月,看她身上背的黑色盒子就知道她是轻音社的社员。站在后面的人应该就是她的乐团团员们。
七月从国中部的时候开始就把全副精力放在贝斯上,今年却不知为何频繁地进出第二图书馆,而且不知何时还变成了第二图书委员。
『社、社员只有两个人不是很无聊吗?况且轻音社也没有忙到那种地步……真是没办法,我就顺便加入你们吧!』
以上是本人的说法。我与七月从国中部开始就曾经同班过好几次,所以可以很自然地交谈,但直到现在我依旧不太了解她。
「七月,你现在要去社团吗?」
顺口询问后,七月不知为何不高兴地眯起眼睛,将双手交叉抱在比同学年女孩稍微大一点的胸部下方,然后互动看着冥利与我。
「……是没错,不过你们为什么会外出啊?平常明明都躲在室内的啊。」
「喔——其实是因为……」
「小实,快点走了啦,如果委托者走掉就糟糕了。」
冥利打断七月的声音,过来用力拉着我的手臂。因为她突然这么做,所以我有点冲疑。呃,虽然是真的必须赶快离开啦。
「你、你们给我等一下啦!」
七月焦急地转向待在后面的女孩子们,说了几句话之后要她们先走。
「你不用一起去啊?不是要去练习吗?」
「因、因为团员还没有全部到齐,所以没关系啦。」
……不对吧,刚才不就已经到齐了吗?虽然我想这么回应,但看见七月拼命的表情之后就放弃了。毕竟也有可能是我判断错误。
「那你要一起来吗?」
就在我这么说的瞬间,七月的表情瞬间发出光芒……我是这样觉得的,而且只有一瞬间。
「真……真没办法耶,不过我也算是第二图书委员,所以非去不可对吧?」
「呃,不会啊,要是轻音社比较忙的话……」
「我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话突然被她打断,只见她的双马尾轻轻摆动着。
「这个嘛……」
我看着冥利,希望她能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
「……啧!」
「冥利,你刚才是不是啧了一声?」
「没有,你听错了。」
冥利突然别开视线,低声说道:
「那么,跟不会看状况的女人会合之后,我现在再确认一次……」
「喂,不会看状况的女人是指谁啊!」
「唉呀,是指谁呢?顺带一提,现在在这里的女孩子,包含我在内只有两个人呢。」
「喔,就是冥利与我对吧?」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为什么啊!」
喔——这两个女孩根本就是异口同声嘛。
我耸耸肩之后,两人都露出一副呆滞的表情别过头去。
这是每次都会发生的固定事件。冥利与七月不知为何总是会立刻起争执。
七月表示:「是她来找我麻烦的耶!」
冥利表示:「她跟我的角色定位有点重叠了啦!」
……我觉得这并不是任何一方的错。大概吧。
总而言之,因为冥利放弃解释,所以我就说明了一下那张『题材纸』的事情。
「……什么?你们要去治疗虐待狂性格?」
我说完之后,七月皱起眉头,彷佛想表示她听不懂。嗯,的确很像七月会做的事……但其实这也是一般的反应啦。我有点高兴。
「所以啊,我虽然找你一起去,但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喔,毕竟这件事怎么想都很怪异。」
「我、我又没说我不去!我、我只是有点惊讶……」
七月边说边露出思考的表情双手抱胸。像这样发出「嗯——」的声音,并用手撑住下巴沉思的姿势很适合她。
尽管七月很容易因为外表被当成轻浮的人,不过她其实品行端正,成绩也是出了名的优秀。相对地,站在旁边摆出一张臭脸的冥利还比较——呃,她干嘛摆臭脸啊?
「……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对鸟羽痴月……」
听见冥利的喃喃低语,七月做出激烈的反应。
「喂!你这个人,可以不要再叫我痴月了吗——」
「你有什么意见吗?July?」
「也不要用英文叫我!」
「Julio!」
「*呼、呼里……?这是哪一国话啊!」(编注:「Juli。」为西班牙文的「七月」,发音近似「呼里欧」。)
大概是西班牙文吧。之前我有看到冥利用西班牙文字典查东西。
看着争执不休的两人,我领悟到这也是一项固定事件。
这些事情的起因,是冥利第一次见到七月的时候,直接将她的名字隐成『痴月』。
冥利斜眼瞄着情绪激昂的七月,坚持不承认念错,从那之后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会重复这些对话。
所以,该怎么说呢……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哪里感情好了!」」
「就是这种地方啊。」
「「唔!」」
再度异口同声叫出来的两人互相瞪视对方,然后同时别开眼睛。
「……因为被下了意外的评论,所以今天我暂且先原谅你吧。」
「这是我要说的话……」
哼了一声之后,冥利与七月以明显的动作把头撇开。
第一话治好我的虐待狂性格。
「唉呀,姑且先不论你们两个人的好交情……」
「「我们交情才不好!」」
第三度同时发出的吐嘈,让我叹了口气。
「要是再不走就糟罗。」
我的视线移向国中部。
国中部的学生们已经开始陆陆绩续地回家了。
★
为了寻找投递信件的人於是开始到处询问之后,马上就知道要找的班级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委托者是个很出名的人。
当我打电话给正以操场为中心在外侧走动的冥利时,便立刻被她命令:「马上去找出对方!」所以我就与七月先进入校舍,前往目标人物的教室——三年A班。
「……欸,莲见。」
教室里正在打扫,我朝里面窥探之后,一旁的七月就严肃地对我说话。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嗯?哪里奇怪?」
「你还问哪里奇怪……」
七月露出既像生气又像困惑的表情,并且再次指着教室内。正确来说,她指的是一名在窗边努力拍打板抆的娇小少女。
「那个女孩子……就是写那封信的人吧?」
她有着一头垂在背后的金发、一双带着忧郁气息的蓝绿色眼睛,再加上被当成小学生也不奇怪的娇小身材,是个如古董洋娃娃般的女孩子。
她就是我们的目标——三年A班的艾妮雅·林柏格。
「应该是吧,因为听说对方的外表就像洋娃娃。」
「……太奇怪了吧。」
七月又重复了一次。
「奇怪?你觉得她是日籍归国子女这件事很奇怪吗?」
「这点也很奇怪啦。」
顺带一提,只要双亲取得日本国籍,小孩在资料上也会变成日本人。
「但我指的不是这个……呃,那么……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竟然是虐待狂。」
「喔——这的确没错……」
「明、明明那么可爱……却、却拿着鞭子……」
「……鞭子?」
「还、还滴着蜡。然后骑着形状怪异的马……!」
七月不知为何满脸通红、不停喘气。
优秀的七月聪颖机伶,但偶尔会冒出莫名其妙的妄……呃,是莫名其妙的跳跃思考。
一旦触及这些事的话,她就会奋力否定,所以我本来想问她:「形状怪异的马是三角木马吗?」但最后还是勉强转换了话题。
「说是虐待狂,可是光从这个词弃也感觉不出来呢。」
从这边看过去,与其说班上同学躲着她,应该说是她自己避开别人,而且……
「啊,又跌倒了。」
她在完全没有障碍物的地方也能很自然地跌倒,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伤害别人的人。
「说她是被虐狂反而还比较能理解。」
「……为什么是这么极端的答案?」
「顺带一提,我是S与M两种极端都可以的人喔。」
「你这是什么宣言啊!」
「我的性癖好吧?」
「性……」七月一时语塞,涨红着脸叫道:「不、不要这么从容地回答啦!你是笨蛋吗?欸,你是笨蛋吗!?」
就在她叫喊的同时……
「请、请问……」
艾妮雅·林柏格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以胆怯的声音对我们说话。
「你、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揪着制服袖子,战战兢兢地擡起视线。
看来我们为了她来此的目的已经曝光了……刚才那么大声说话,被发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偷偷看了一下身边的七月,想问她该怎么办。
「…………真、真可爱。」
没想到她的眼睛闪着光芒,一副随时都会抱住艾妮雅的模样。
啊——对了,我记得七月很喜欢小动物之类的可爱生物。
要是她突然抱住对方就伤脑筋了,於是我说了下去:
「呃,你就是艾妮雅·林柏格吗?」
第一话治好我的虚待狂性格。
「……呜、呜哇!……是……是的,我就是……」
她低下头,不知为何只要一与我四目相对就会别开脸。
咦……?难道她怕我吗?
莲见同学外表看起来很温柔耶,但只有外表喔——我明明经常被人这么说的啊,真是奇怪了。
「……请问,我很可怕吗?」
「……咦?……不、不是的,呃、呃……」
「你到底在问什么啦……」
七月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没错,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嗯——其实我们之所以会来找你……」
「stop!」
不用回头也知道这道响彻走廊的声音是谁发出的。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人,就是我们第二图书委员会委员长——雨夜冥利。
「stop!小实……你太心急了,我只有……叫你……找出、艾妮雅·林柏格……」
「你到底要说话还是要呼吸,拜托选一个。」
「Shutup,July……」
「我不是说过不要用英文叫我……咦?喂,你……你真的没事吧?」
也难怪七月会担心,因为冥利正抓住我的肩膀,不停地用力喘息。
看来她好像是使尽全力跑过来的。冥利的体力不是普通地差,真不晓得该对她的气势感到佩服或错愕。
「请稍微等一下,我想我再过一下子就能恢复正常呼吸了。」
她对一脸疑惑的艾妮雅说完后,艾妮雅就老实地点点头并站在原地。那个孤零零的模样,再加上瑟缩的外貌,看起来就像捧着饲料的仓鼠。
嗯——以这种眼光来看的话,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可爱女孩子嘛。
「艾妮雅·林柏格!」
呼吸步调才刚平复,冥利就突然大声叫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而且我们从刚刚开始就不只受到教室里学生的注目,连走廊上的人也往这里看,事情已经发展到就算老师出现也不奇怪的状况了。
被叫到名字的艾妮雅不停游移着视线,举动怪异得让一旁看着的我们都觉得担忧。
第一话治好我的虚待狂性格。
「呃……啦……请、请问……」
「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我威胁了……」
冥利边说边瞄了我一眼。
是啊,一点都没错——这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所以我就装傻回答:看起来也不是不像啦。
「看起来也不是不像……?」
冥利微微歪着头露出稍微陷入思考的表情,不过……
「唉呀,算了。」
她爽快地转开话题,与平常一样咳了一声清清喉咙。
「我是来帮助你的!」
她骄傲地做出宣言。
☆☆
「也就是说,我就是传闻中的『白银的吸血鬼』。」
场景再度回到放学后的第二图书馆。
冥利站在长桌前方开口说道,坐在我旁边的艾妮雅听见她的话之后不停眨着大眼睛。
端正地将小动物造型的帽子戴在头上,还紧抱着看起来跟玩偶没两样的包包,她这副模样只有可爱一词可形容。
不过,她之所以微微蹙着那双细眉,大概是因为感到困惑。
前来第二图书馆的途中,冥利包含自我介绍在内对她稍微解释了『白银的吸血鬼』的传闻与第二图书委员会的活动内容,可是……
「吗一罾要我再为你说明一次吗?」
「……什么?啊,不、不用了……」
听见我的问话,艾妮雅以坐着椅子往后退似的气势用力摇头。
嗯……总觉得她好像只对我有莫名的恐惧。
「小实你等一下,你刚才的口气听起来简直就像我的说明很难懂。」
冥利吓着嘴逼近过来,於是我对着她微微举起双手。
「冥利你误会了啦,不是很难懂,而是超级难懂。」
「是这样吗?那实在……不太好耶!?」
「嗯,是不太好。」
「的确很难理解。」
「呜……连痴月同学都道么说……!」
「我说过不要叫我痴月!都是因为你,最近连乐团团员都开始用痴月这个称呼叫我了!」
「是吗?真应该赶快察觉错误才对。」
「就是说啊。」
「我是说痴月同学你。」
「错的才不是我!」
七月跟冥利一样用力拍打桌子。我趁她们还没吵起来之前插嘴说道:
「对了,七月,你不去轻音社那边真的没关系吗?」
「我不是说过没关系吗!」
七月高声叫出来之后以吓到的表情与我面对面,接着连忙别过头去。
「因、因为……我很在意嘛。」
七月轻声说道。她是指艾妮雅的事情吗?
艾妮雅是个希望治好虐待狂性格,所以向『白银的吸血鬼』祈愿的女孩。
「艾妮雅你……啊,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林柏格同学这个称呼有点难叫。确认她战战兢兢地点头之后,我继续说下去:
「就如刚才解释过的,我们第二图书委员已经读过了寄给『白银的吸血鬼』的信,艾妮雅你就是寄那封信的人,对吗?」
「…………」
艾妮雅用手捣着脸,害羞地垂下头。
看来她的确就是寄出那封信的人。
这么说的话……
「艾妮雅你是虐待狂吗?」
「喂,莲见!」「小实!」
七月和冥利生气地叫了出来。嗯——可是我觉得要是不确认这一点,事情就进行不下去啊。
「欲速则不达喔!」
「……呃……之前一直催个不停的是你没错吧?」
冥利挺起那对遗憾的胸部回应我的吐槽。
「这根本是两码子事。*我说的不是另一个胃,而是两码子事喔。」(编注:「另一个胃」与「两码子事」日文发音相近。)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对女孩子来说,甜食可以放进另一个胃,甜言蜜语不管再多也听得进去。」
「你讲得看似头头是道,但我根本就聪个懂!」
「哼,痴月同学你有什么意见吗?我明明就照着我的方式在关注大家耶。」
「……那么,艾妮雅是虐待狂吗?」
「不要把话题转回去!」「请你不要把话题转回去!」
正当我遭受惯例般的双重吐槽时……
「噗……噗噗,啊哈哈哈!」
原本低下头的艾妮雅突然笑出来。
淡金色的秀发随着她笑出来的动作摇摆着,但她立刻惊慌地说道:
「呃……对、对不……啊!」
她急着想低下头道歉,结果头撞到桌子。
「啊、呜呜呜……好、好痛……」
艾妮雅都快哭出来了,根本不可能叫现在的她冷静下来。
「你可以再跟我们闹得开心点呀。」
话冥利露出温柔的微笑,艾妮雅扶着额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呃……那个……可、可是……」
「应该说啊,要是艾妮雅你不开心点,那我们也会变得很拘谨喔,不是有句话说物以类聚吗?」
冥利举起食指,一脸得意地说着。呃,物以类聚用在这里有点奇怪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物以类聚用在这里很奇怪。」
艾妮雅开口说道。
这名外貌有如面带愉悦笑容的古董洋娃娃的少女,语气果断地说着。
「…………」
「…………」
「…………」
「…………咦?……啊!刚、刚才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呃……唔……」
艾妮雅大概从这片沉默察觉有异,於是急着想缓和气氛。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啊——不,嗯,没有错,冥利刚才的用法确实有点奇怪。」
「……什么?是这样吗?」
「嗯——嗯,有一点问题。」
第一话治好我的虚待狂性格。
「不是有一点问题,而是非常有问题。就是因为这样,冥利你们才会从一开始就态度拘谨。」
「…………」
「…………」
「…………」
「请……请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艾妮雅脸上的表情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但她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改变,仍旧是那名抱着与玩偶一模一样的包包、看似怯懦的少女。
「呃……应该……不奇怪吧,你、你说对吗,莲见?」
「嗯,应该……不奇怪,冥利你说呢?」
「是、是啊……我只是稍微搞错了,没有什么奇怪的。」
看到冥利露出略微僵硬的笑容,艾妮雅安心地呼了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接着,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让我们放下心来,可是……
「啊,不过,我认为冥利搞错的程度不是『一点点』,而是『非常多』喔,这一点不可以弄错。」
她的话似乎没有任何恶意或其他涵义。天使般的少女流畅地吟诵着恶魔似的话语。
「冥利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冒失鬼吧。」
「……呃……对。」
我瞄着愕然的两人,然后搔着头说道:
「原来如此,的确是虐待狂。」
其中一人用力点头。
★★
艾妮雅·林柏格。
她是个在国外出生、在国外长大,就连外表也跟外国人没两样的日本人。
尽管她似乎是因为这样才交不到朋友……然而她无法交到朋友的理由绝对不只如此,这点已经呼之欲出了。
「啊、啊呜……对、对不起……」
「哈、哈哈……没、没关系啦,道无所谓呀,举竞足我搞错了……而且不是搞错一点点,是错了非常多。」
「就、就是说啊,不管是谁都会有不小心多嘴的时候,你不必那么在意……」
「请问一下……为什么七月你要插嘴呢?」
「什么?」
「我现在是在对冥利道歉耶……我认为这跟七月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啊!我、我又说了多余的话吗……?」
「嗯,是啊,很畅快地一口气说出来了。」
「啊、啊呜……!」
艾妮雅听了我说的话之后,用双手压住头上的帽子。
看来艾妮雅不知道哪一句话会伤害到说话的物件。
所以她才会在说出口之后看对方的反应来判断。
话已经讲出去也於事无补,对听者而言,由於艾妮雅有着一副连只虫也杀不死的善良容貌,所以面对她毒舌发言而遭到的打击应该很大。
虽说美丽的花都带着剌,但那种程度还算温和,艾妮雅的破坏力简直就像仓鼠口中放出雷射光那么恐怖。
既然如此,问题就在於……
「艾妮雅,你想治好你的虐待狂性格,也就是毒舌对吧?」
「……是、是的。」
「那你不要说话应该就可以了。」
「……这、这实在……」
「小实,你说得太过分了!」
冥利袒护着一脸胆怯的艾妮雅。
「如果不说话就能解决,那她一开始就不会烦恼啦……对吗?」
艾妮雅捣着嘴巴点头……她正努力地不要开口说话。
「比起这个……艾妮雅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你有什么印象吗?」
被冥利询问后,她无力摇着头。或许真的已经烦恼得不知所措了吧,只见她窍细的肩膀颜抖着,眼眶里也微微浮现泪光。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看见她的眼泪……冥利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嗯……不晓得原因还真是枣手呢……」
我将陷入沉思的她放在一边,祝线不经意地往旁边滑过去,结果看到七月瘫倒在长桌上。
「跟我一丁点关系也没有……跟我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她那趴在桌上喃喃呓语的模样实在很无趣。嗯——我再次体会到天使说出口的恶魔发言具有惊人效果。
那位天使静静地往这里看,然后小声说道:
「……以前,我还知道什么话是不该讲的,因为那些话会伤害别人、还会被其他人讨厌……为了避免这种情形,我就尽量不开口说话。」
她紧紧抱住包包,垂下眼帘。
「但有一天……爸妈对我说了一些话……他们说,艾妮雅你必须开启心房,爸爸妈妈会听g你诉说的,所以你就全部说讲出来吧……」
艾妮雅的双亲或许知道女儿压抑着自己,也已经察觉女儿不是因为在国外到处搬家才交不到朋友。
「我面对爸爸妈妈,将心里想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例如妈妈做菜的时候,每三天就会有一次调味失败、希望她不要把还没干透的衣服收进来,还有我觉得爸爸应该穿着符合年纪的服装、要与我脸贴脸的时候拜托先确认胡渣有没有剃干净等等……类似的一堆事情我全部说出来了。」
「……吐嘈的部分还真不少。」
「……很生动呢。」
艾妮雅听见我与冥利的低语后,由衷感到抱歉似地垂下头。
「啊呜!对、对不起、对不起……!」
「呃,嗯,这不是要对我们道歉的事啦,再说,听起来应该都是事实吧。」
艾妮雅的母亲做菜与洗衣服的时候偶尔会脱线,父亲的服装品味虽然有点奇特却很宠爱女儿。这应该全部都是真的。
问题在於艾妮雅一口气将『类似的一堆事情』全部发拽了出来。
「那么,艾妮雅你父母听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自白之后,有什么反应?」
「……他们非常高兴。」
这是为何?
「艾妮雅你的父母是被虐狂吗?」
「咦……小、小实,请你注意一下用字遣词!」
「啊,抱歉,那我换个讲法——艾妮雅,你父母怀有被虐的渴望吗?」
「……不是讲得文谦审就比较好啦!你是笨蛋吗?欸,你是笨蛋吗!」
「喔,七月复活了。」
甩动着双马尾猛然擡起头的七月,一复活就立刻用手指指着我,眼睛还往上吊。
「只要有你们在旁边,我根本没办法悠哉地瘫在那里啊!」
『悠哉地瘫在那里』这种说法实在有点怪,但姑且先不管这点。
「嗯,不过啊,听完刚才那段话总算知道艾妮雅毒舌的原因了。」
「什么……?知、知道了吗……?」
我朝瞪大双眼的艾妮雅轻轻点头。
「嗯……艾妮雅,先不管理由是什么,你对於能让父母髙兴有什么感想?」
「感想吗……唔……」
「如果你能老实说出来,我会很高兴的喔……应该说,艾妮雅的父母是不是也曾经表示你能老实说出来让他们很髙兴?」
「…………有。」
「你听到之后心里怎么想?」
「………………我很开心。」
坐在椅子上的艾妮雅低下头缩着身体,彷佛觉得感到开心的自己很丢脸。
「我觉得那就像他们叫我不必隐藏自我……不用再压抑自己。」
她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
「所以,我就稍微……放松了自我……可是……大家果然会因此退缩、受到惊吓。」
长长的睫毛哀伤地颜动着,将艾妮雅的内心世界毫无保留地传达出来。
她一定是在这个时期才变得无法判定哪些话是不该说的。
原本艾妮雅为自己拴上的枷锁,自从被父母卸下来之后,就无法像以前那样重新拴回去了。
「我知道一旦与对方愈亲近,我就会伤害到对方……这是因为我疏於压抑自己,就会无意间变得多话。可是,一个人的感觉实在很孤单……所以只要有人对我温柔,我就无论如何都会想与对方在一起……」
「这就是所谓的『刺蝟困境』啊。」
冥利沉静地插话。
「要是靠得太近,自己的毒舌就会伤到对方,可是一旦远离又会感到寂寞……是个悲伤的两难。」
微微浮现的笑容,就像因为靠太近而受到伤害的剌婿般令人不忍……令人感到无限哀伤。
「冥利……」
「我知道了。」
冥利露出自傲的笑容,拍了一下长桌。
「……去他的两难。」
「…………冥、冥利?」
「艾妮雅你放心,幸亏我是『白银的吸血鬼』。我是个会以最上等的知识当作粮食,然后实现别人愿望的吸血鬼。」
她将紧握的拳头放到胸前,强而有力地宣示道:
「那我就将你的境遇当成等值交换——让我完美地解决你的虐待狂烦恼吧!」
☆☆☆
「要以『巴甫洛夫的狗]的方式来进行!」
冥利在一面从图书准备室拉过来的旧黑板上,大大地写下『巴甫洛夫的狗]这几个字。
嗯,写出来是无所谓啦。
「冥利,『巴甫洛夫的狗』是指要利用条件反射对吗?」
「条件……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