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统领一看庐陵王这是指望不上,给兵士使了个眼神,准备将裴阙等人强行押回盛京。到那时候,盛京早变了天,先帝的妃子,说话也没什么分量了。
他正洋洋得意地笑时,突觉脖颈一凉,摸了摸脖子,一手猩红。
紧接着,男人的身体轰然倒下,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掉在地上,滚到庐陵王的脚边。
庐陵王:“啊啊啊鲨人啦!”
裴阙一脚踩在魏统领的屍体上,滚烫的鲜血从雪亮刀尖滚落,滴在杂草中。她看眼围上来的士兵,脸色未变,大声道:“我自幼随父兄出征,十二岁退北厥、守云州,这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几点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上,她用手背抆开,眼下如抹胭脂,艳丽而危险。
“你们去山上去搜,发现刺客格杀勿论,再调出一个小队,随我一起去森林深处。”
说完,她见士兵们一动不动,眸光微冷。
这里都是魏统领带来的兵,自然是听他的,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
裴阙望向一动不动的庐陵王:“王爷,你说呢?”
庐陵王已经被吓傻了,闭着眼不敢看地上的人头,疯狂点头:“贵妃说得对,贵妃说得都对,还不快按贵妃吩咐去做!”
裴阙在军中许久,知道如何恩威并施,稳定人心,再说几句类似抓到刺客、找到皇帝加官进爵的话,便让士兵们改认主子,对她言听计从。
她从荆枣杂草被践踏的痕迹判断皇帝与微莺被追杀的方向,挑了一队轻骑出发,往林深处前行。
裴阙翻身上马,回头发现萧千雪也跟了过来,皱起俏眉:“你过来做什么?”
萧千雪:“我跟着贵妃姐姐,一定能找到莺莺!”
裴阙:“林中多野兽,不想被吓得哭鼻子,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萧千雪咬了咬唇:“我才不会被吓得哭鼻子呢,我可是云州人,不能给贵妃丢脸!”
裴阙扬了扬唇,牵紧马缰,掠过丛林:“那就跟在我后面!”
萧千雪连忙纵马跟了过去。
————
这时微莺已经在皇帝的指引下走到丛林边缘。
她站在山坡上,俯瞰山下金色的麦田,回头笑道:“陛下,只要走下去,我们就能安全啦。”
云韶坐在一块石头上,与她并肩坐在一起,点了点头。
微莺想着皇帝身体娇贵,也许这时已经累了,便拿出水壶,让她歇一会。
脚下是大盛良田万顷,秋风徐徐,麦田如金浪翻滚,劳作的人宛如小黑蚁,在金黄的土地上勤勤恳恳绘制着属於自己的画作。
云韶轻轻摸过来,扣住了微莺的手,与她十指相缠。
“莺莺,我们继续往那边走。”云韶抬起手指,依旧指向南方。
微莺皱眉:“那边好像不是回盛京的方向吧?”
云韶笑吟吟地靠过来,没有骨头似的趴在微莺怀里,手指抆着她的手背,语速很快地说:“那就不回盛京。”
皇帝的声音又快又轻,微莺一时没有听清楚,便再问了次:“什么?”
云韶抬起头,黑又亮的眼睛弯起,露出孩童天真又稚气的笑。她仰起的小脸被阳光照得青春而娇憨,一扫从前的阴郁,苍白双颊因激动泛起淡红,眼睛亮得像是藏着星星。
她抓着微莺的手,笑道:“莺莺,我们不回盛京了,好不好?”
就像那夜的梦里一样,并肩纵马到天涯。
微莺偏头看着她,目光渐渐冷下来,松开了手,轻声问:“陛下故意的吗?”
云韶张张嘴,黑眸沁上水雾,沉默又倔强地望着微莺。
微莺问:“陛下早就知道魏统领不对劲,应当考虑过再次被刺杀的可能吧?故意和我闯进林里,是因为知道有刺客埋伏吗?陛下,你接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云韶低下头,尝试再去牵微莺,牵手失败以后,讪讪收回手,双手揪在一起,指节发白。
微莺手撑着脑袋,心想,原书情节里没有这么一出,也没提及皇帝在围场遇刺,大抵是皇帝察觉到不对以后,早早就把这个危险给除掉了。
至於今天她进入森林,怎么看都是皇帝在刻意引诱。
微莺蹙眉,不明白这个心机深的小皇帝搞这出是为什么?
云韶垂着头,孱弱的双肩颤了一下,再次说:“莺莺,我们一起往那边走吧,你不是说,你家乡就在江南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江上的渔火和水里的寒星,可以去荷塘采莲子,可以、可以……”
微莺打断她,神色几分莫名:“陛下,你该不会只是为了想去趟江南吧?”
云韶怯怯看了眼她,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微莺头疼。
万万没想到,她用掉快上千的积分,居然只是为了帮一个准备离家出走的小皇帝。
她又气又心疼,揪着地上的杂草,一言不发。
云韶心思玲珑,感受到微莺的低气压,抱着膝盖,脑袋低着,怯怯不敢说话。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先生走的时候,说韶一心谋求皇位,为了帝位,什么都可以不顾。”
微莺奇怪地瞥她一眼,一心谋求皇位?
怕不是一心想离家出走。
云韶眼圈泛红,双手攥紧,身子紧紧绷着,像是有很多的话憋在心里,但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我不喜欢皇位啊,我只喜欢莺莺。”
微莺尝试和她讲道理:“陛下,首先你要摆正态度,离家出走是要不得的!”
云韶无声地流泪,唇抿成一线,鼻尖红红的,她轻轻瞥微莺一眼,小声说:“江南不好吗?”
微莺点头:“很好,但是——”
云韶又说:“是先生自己说想回家的。”
微莺怔住:“哈?”
云韶眼前出现噩梦中反覆出现的那幕——
女人躺在葡萄藤架下,苍白的唇中流出一线殷红,目光游离地望着被葡萄藤枝叶遮住的天空,轻声呢喃着想回家。她爬上石桌把藤架与枝叶全部拽开,金灿灿的阳光洒了下来,再低头时,发现女人已经闭上眼睛。
云韶轻声说:“是你想说回家的。江南不好么?我们一起过去,让韶永远留在莺莺的身边。庐陵王做皇帝也可以,这帝位本来、本来就……不是非我不可。”
微莺大致想到这也许是从前的自己和皇帝说过的,隔了会才道:“陛下,我是想回家,但我的家不在江南。”她指了指天空,“在天上。”
云韶仰起脸,茫然地重复:“天上?”
微莺看着她,眼神带有怜悯与复杂,蜉蝣永远无法触碰鲲鹏的世界,短暂相逢后,一个被此方天地困住,而另一个要启程去往无限的远方。
陛下,我的故乡,是你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她的嘴动了动,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