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不敢再想下去,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丢在桌子上,恹恹闭上眼睛,轻声说:“莺莺想放她们走,便放了吧,只是想要清楚,她们终是宫党余孽,日后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
微莺没有注意到皇帝瞬间惨白如雪的脸『色』,喜滋滋拿起玉牌,在皇帝脸上“啾”一口,笑道:“那好,等我来再来疼陛下。”
察觉到微莺转身离开,云韶颓然瘫在圈椅里,无措地抱紧自己,像是坠入冰窟里,感到彻骨的寒冷。
无法想象失去莺莺,或是再看到一张写着“我归云山”的枫叶,单单只是想,就让她痛苦到想要毁灭一切。云韶惨白着脸,怔怔望着桌上一张张奏折,隔许久,才抬起苍白的,按按疼痛难忍的额角。
……
微莺在浓华殿的门口驻足一会,想要推开门,却又踌躇。
她想起初到宫贝奴时,少女骄傲明丽,不识人间辛苦,大裙摆金绣明珠,就像开屏的孔雀。但是现在,宫鸿波与东太后相继离世,宫家树倒猢狲散,不知少女眼里,是否还有当日的天真?
微莺犹豫片刻,慢慢推开宫门,一线阳光从她身后照来,洒在这间昏暗的宫殿里,照亮身前的阴影。
宫贝奴坐在美人榻上,看她,微微一怔,眼圈红了。
微莺朝她伸出手,“去外面晒晒太阳吗?”
宫贝奴怔怔问:“我可以出去吗?”
微莺没有说话,带着她走出去,外面那株花树的花多半已经枯萎,秋千在风中寂寞地『荡』着,上面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微莺默默望秋千半晌,问:“要不要『荡』秋千?”
宫贝奴没有说话。
微莺转过头,才发现少女已经无声地哭了。
一直以为,她对宫贝奴的印象都是阵仗很大的少女,哭得大声,笑得恣意,一点点情绪变动,要让所有人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看少女这样哭。
无声的、悲伤的、隐忍的。
宫贝奴站在微莺身后,默默抽泣着,眼圈通红,泪珠从眼角成串滴落。好像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从前那个天真骄纵,声势浩大的少女,学会在苦难面前沉默与隐忍。
但微莺还是更愿意看到从那个她。
微莺默默地安慰着她,拍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宫贝奴哭了一小会,抬手抹掉眼泪,问她:“我爹爹真的不来了吗?”
微莺沉默着,而宫贝奴在这沉默里找到答案,咬了咬下唇,抆掉泪水,轻声说:“爹爹走,姑姑走了,以后,就只剩我和姐姐两个人啦。”
微莺:“如果你想出宫的话,我可以送你出去,我在盛京城外买了一座庄园,用你当年送我那盒东珠买的,还剩了许多,省着用,比不上从前富贵,但能好好过日子。”
宫贝奴抬起红红的眼睛,望她一眼,问:“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何还要帮我?”
微莺笑笑,“我们是朋友啊。”
宫贝奴茫然地皱了皱眉头,而后慢慢舒展,轻声说:“段微莺,在这个皇宫里,我最高兴的就是遇你。”
微莺:“这是我的荣幸。”
宫贝奴嘴角翘一下,笑容稍纵即逝,拿出手绢抆掉秋千上的灰尘,坐上去。微莺在她身后,为她轻轻『荡』着秋千。
宫贝奴仰头看着湛蓝天空,天空忽远忽近,春风拂在脸上,她慢慢说:“段微莺,我不去你的那个庄园了。”
微莺:“嗯?”
宫贝奴笑一下,“去年你让我学副业,我学会女工,现在绣得可好啦,可以养活我和阿姐啦。”
微莺沉默片刻,才开口:“可是这样,会很累。”
从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她曾最看不起的艺人,差别之大,宛若从天上掉到泥里。
宫贝奴抿了抿嘴,泪水又掉出来,微莺拿出那条绣着绒绒小莺的帕子,轻柔为她揩去眼泪。
“段微莺,”她倔强地睁着水涟涟的眼睛,望着微莺:“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又笨又蠢、浅薄自大、骄纵任『性』,我不是个好人,会嫉妒会做坏事,还经常弄巧成拙。”
一滴泪从雪白脸颊滑落,沁入乌黑的鬓发中。
她苦笑下,说:“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想要好好地生活,想要和姐姐在一起,有尊严地生活下去。”她凝视着眼前人,噙满眼泪的琉璃眸里,只装着微莺的身影。
“莺莺,以后,有缘再,我会记得你,你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