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2 / 2)

真好,所幸有这本相册在,才让她不至於在日复一日流转的时光中,逐渐忘却母亲的模样;也让她知道,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

门外响起敲门声,间或还伴随着曲父的低声问询,听得出来他是为先前的事有所愧疚。曲璟尤在床上翻来覆去生闷气,懒得搭理他,但是敲门声锲而不舍,她猛地翻身下床,气冲冲地奔过去将门打开,一脸不善,「干嘛?」

曲父一脸赔笑,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颊因长年酗酒而红彤彤,加之最近天气干燥,上面有丝丝皲裂。他望着自家女儿,有意放软了声调,努力扮演着慈父的角色。「尤尤啊,快点出来吃饭吧,刚刚的事我已经向胜雪阿姨问清楚原委了,不怪你,都是爸爸的错。」

曲璟尤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綳着一张脸失焦地望着客厅的方向。曲父见她这样也不恼,笑呵呵地牵起她的手,将半推半就的她拉扯到饭桌前坐下。如他所言,桌上有鱼有肉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也清一色都是她爱吃的菜。

「来,尤尤,坐。」曲父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曲璟尤直着身子木木然坐下去,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来来来,开动吧。」曲父看了看饭桌上的两人,热情地招呼着。「难得尤尤今天回来,咱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开开心心吃顿饭。」言罢,他端起玻璃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咂咂嘴,面上洋溢着中年男人简单而卑微的幸福。

曲璟尤夹了一筷子凉拌菜送进嘴里,低着头味如嚼蜡,丝毫没有配合父亲的心情。一家人?她心劳意攘咀嚼着这个词。这才多久没见就直接升级成一家人了,人与人之间感情的进阶有时候还真是意外的简单,比数学试卷第一道送分题还要简单。

「尤尤最近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爸爸和阿姨帮忙解决的?」说话的是那个叫做王胜雪的女人,她微笑望着曲璟尤,小心斟酌词句,期待之中又隐含了几丝惴惴不安。

曲璟尤闻言停下筷子,抬眸无甚温度扫了女人一眼,声音冷若寒冰。「放心,我好得很,我不管在哪里都比在这儿要好。」

女人温和的笑容因为她的冷硬态度而凝滞,给她夹菜夹到一半的手不尴不尬顿在半空,进退两难。曲璟尤歪歪嘴角冷嗤一声,低头继续和碗里的食物大眼瞪小眼,丝毫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

曲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曲璟尤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火冒三丈,差一点就没忍住破口大骂。

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自尊心最旺盛又最脆弱的中年男人,女儿平日里对自己爱答不理也就算了,现如今居然当着自己心爱女人的面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一想到之前的不快,和接下来自己要宣布的事,他咬咬牙,到底还是将那股怒气强压了下去。

「胜雪,给我吧,她不喜欢吃那个。」他用碗将东西接过来,对女人露出一个巴结的笑,打着哈哈献媚,「你别理她,她就是嘴臭,随我,哈哈哈。」

女人缓缓点点头,眉眼弯了弯,温婉贤淑的模样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甜。

经过之前的小风波,席间再无人说话,这是三人能勉强达成的为数不多的「默契」。这顿饭虽然佳肴丰盛但却吃的无甚滋味,曲璟尤将肚子填了个半饱,正准备起身离席,父亲却在这时坦言了一个对她而言无异於惊涛骇浪的消息。

「你现在学习忙,几个月也难得回家一次,所以趁今天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跟你胜雪阿姨准备要结婚了,不出意外婚期就在半年内,也刚好能赶得上孩子出生。」他顿了顿,撇头望向身边的女人,两人四目相对,登时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幸福微笑,接着他又扭过头看着曲璟尤,非常多余补了一句,「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曲璟尤怒发冲冠站起来,「啪」的将筷子砸在桌面,愤怒的目光在两张错愕的脸之间流转,末了愤愤道,「与我无关的事情,我凭什么要祝福?」

「你难道就不希望爸爸得到幸福吗?」曲父难以置信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球里透着浓浓的不解。

「幸福?」曲璟尤楞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你扪心自问,你有给过我幸福吗?」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毫无感情一字一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配和我提幸福的,就是你。」

对面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彷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曲璟尤微微垂首双拳紧握,心里百味杂陈,如果不是怕在这两人面前丢脸,几乎要又一次泪如雨下。

「尤尤……」父亲试探着张了张嘴,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她打断了。

她转向对面那个瑟缩脖子,对父女之间的战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冷颜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希望你明白,就算我妈走到天涯海角,就算她永远都不回来看我,我也永远只有一个妈妈。」

她深深凝望对方,像是要把她的心都看透,最后又冷冰冰补了一句,「你不配。」紧接着她又狠狠扫了父亲一眼,又道,「你也不配。」

「你个逆子!」曲父堆积已久的愤怒在这一刻被点燃,他抓起面前的半罐啤酒,用力砸向曲璟尤。后者出於本能抬手遮挡,浸着隐约凉意的罐子重重砸在她手臂上,剩余的麦黄色液体迸射而出,将她胸前洁白的校服打湿,脸上也沾了一些。

她睁开眼睛,满不在乎地平视对面那张怒不可遏的脸,调侃道,「到底是上年纪了,瞄得不够准啊。」说罢,她抬起手腕用衣袖抹了一把脸,然后闯进自己房间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老楼的隔音效果不太好,走出几十米后还能听到父亲骂骂咧咧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一路追着她跑。她甩了甩头,加快脚步,飞也似地奔出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