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旅馆老板出了趟门,取店里干洗的衣物,轻阳陪她去的,我在店内和老板夫聊天。”
方大托发挥话痨天分,把老板夫何至平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了个遍,连祖坟都知道在哪儿了。
“不错,值得表扬,”楚愈给他鼓了个小掌,意思意思,“有关於本案的有用信息吗?”
“有,”方大托挺起胸脯,“我得知,这小两口……啊不,这老两口不爱出门,是天然宅,何蓝六年前确实去过望江市一次,然后五年前又去了一次,那次走得匆匆忙忙,第一天去,第三天就回来了。”
楚愈微微皱眉,“她有说去干嘛吗?”
“说是闺蜜和老公吵架闹离婚,她跑去安慰。”
木鱼抱着咖啡杯,“她是土生土长的珞玉市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本地念的,怎么有个望江市的闺蜜,网上认识的?”
方大托耸肩,“反正何至平是这么给我说的,我感觉他是个实诚人,比我还管不住嘴,有啥说啥,应该不会撒谎。”
“那何蓝呢,有了解到什么有用信息吗?”
方大托看向宋轻阳,宋轻阳在玩衣服上的毛球球,闻言摇头,“没有,一路上她不怎么说话,我也不想和她说话。”
楚愈忍不住笑了,“社会我小棒,人狠脾气刚。”
木鱼整理好信息,看向楚愈,“你今早问完话,不是说何蓝提供的信息虚假?但她之前描述的凶手特点,我觉得和我们的目标对象,是对得上的。”
“对,她说凶手可能是盆川省望江市人,二十左右,有精神病倾向,这几点应该是真话,但后面我问她和凶手是怎么认识的,她就开始编故事了。”
“你是怎么判断的?”
楚愈:“今早说话时,你一直在做记录,没有注意到也很正常。何蓝讲述她的经历时,经常触摸鼻子,当人们撒谎时,焦虑感会引发鼻子部位血液流量增大,而使之略微膨胀,当然她可能正好是鼻炎犯了,忍不住摸,不过整个过程中,她同时具有面部肌肉不自然、扣手等细微动作,可以显示她内心的焦虑。”
方大托:“人在焦虑时,确实会有和撒谎相似的紧张反应,万一她是因为回忆不好的经历,而感到害怕,从而引起紧张呢?”
“为了排除这一点,我问了她一个问题,‘那个女孩是披着头发的吗?’这是个细节问题,需要大脑进行努力回想才能答来,但她回答这个问题前,眼睛往右上看,这是思考的表现,也就是说,她是通过思考想象,而不是回忆说出的答案,她在编故事。”
方大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可是,”楚愈继续分析,“因为我们今天去得太突然,问得也是开门见山,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所以她的故事应该是临时编造的,她一方面知道真实故事并想隐藏,一方面又要在短时间内编造个看似真实的故事,向我透露凶手的特征,所以会造成故事亦真亦假,会情不自禁在真实事件中抓取内容。”
在和何蓝谈话过程中,楚愈就注意到,她一方面想透露信息,但又怕透露得太多所以真话和谎言交织,也有点保护凶手的意思。
“比如说呢?”木鱼听得专心致志,她以前对心理知识完全不感兴趣,自从入了楚愈麾下后,耳濡目染,现在听分析都津津有味起来。
因为宋轻阳和方大托不知道今早的谈话内容,楚愈先是把何蓝的讲述复述了一遍,然后开始分析。
“比如黑夜、山林、黑狗、水果刀、小女孩这几个意象,拚凑在一起,我们可以做出如下推断:
第一,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夜晚,一般来说时间这个不能透露什么关键信息,何蓝应该没必要隐藏;
第二,山林里,表示环境很偏僻,人烟稀少,所以真实地点可能是在城市偏僻的角落,一些破旧的房屋,很可能开满了槐花,这可以和夏亦寒的梦境对上;
第三,黑狗,一般来说黑色代表某种阴暗、不吉利的东西或人,何蓝说黑狗追咬她,说明那个人对她产生过威胁,很可能想要杀死她,最后,那个小女孩告诉她,这个黑狗是她最亲近的人,说明黑狗确实可能代表某个人;
第四,水果刀,它代表某种反抗的武器,真实故事中,何蓝可能确实拿着把刀具,她想要进行反抗,刀具这一点也许可以和夏亦寒的作案手法对上;
最后是小女孩,她在何蓝口中,也就是年幼的夏亦寒,不过我觉得她更像是某个意象,不一定指具体的人,她可能是何蓝心中情绪的化身,比如恐惧、内疚、犹豫徘徊,因为在她的阐述中,小女孩先是将她带出了山林,这表示她想要得到解脱,但最后小女孩却说要杀死她,这表示解脱而不得,小女孩成了她心中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
处员们纷纷做笔记,边听边点头,最后,方大托举手发问,“楚处,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觉得小女孩这个点,更像是意象,而不表示具体的人呢?就是你问何蓝的时候,问题本身就是针对的‘凶手’,所以何蓝她回答的时候,虽然是编造的,但也会不自觉地把‘凶手’这个真实的人包括进去,如果整个回答全程没有凶手的影子,却用一个意象代替,我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这个问题提得好,”楚愈笑了笑,喝了口水润嗓子。
“不过从何蓝的描述中,我可以确定她对夏亦寒不了解,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的整个谈话,几乎没有描述过小女孩的外貌,唯一一个‘头发长长的’,都是在我的追问中给出的,人在说谎时,会把某些细节编得很到位,比如具体到几点几分,长得双眼皮单眼皮,但她对凶手的外貌不敢编造,因为她怕误导我们办案,她怕我们阻止不了凶手,她的家人会被凶手所伤。”
木鱼点头,“所以她对咱们的目标对象并不熟悉,甚至可能没有见过?”
“对! 她可能只是听说过,盆川省望江市人,二十岁左右,有精神病倾向,这些都可以通过听说得来,而不是亲身接触。”
方大托盖上笔帽,“何蓝和咱们的目标对象没有接触过,但目标对象又想要捅他们刀子,根据你刚刚的分析,是不是何蓝伤害了目标对象的亲人,所以她现在向她寻仇?”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安静。
楚愈沉默下来,一时没回话。
她想起夏亦寒的那段梦魇——有好多旧房子,地上落满了槐花,房子里躺着个男人。
那个男人会不会已经死了,被人给杀死了?
他身上有没有插着刀?血是不是流了一地?
凶手是谁呢?也在房间里吗?
“可是没有理由呀,”楚愈摇了摇头,“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如果说夏亦寒找上何蓝,是因为她伤害了她重要的人,那胡宾呢,柏瑞安呢?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彼此都不认识,不可能都和夏亦寒有仇吧?”
“那万一不是寻仇呢,万一是完成某种任务呢?”
木鱼反问:“这就更扯了吧,什么任务会将几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到一起?”
“可是有一个人,可以将他们联系起来。”方大托欲言又止,目光意味深长,看向楚愈。
楚愈咬了咬嘴唇,知道他的意思——楚动人,只有他,可以将这几个毫不相干的人,产生联系。
犹豫了片刻,楚愈一狠心,站了起来,拨通黎杉电话,“阿杉,麻烦你让省厅的朋友,查一下五年前望江市发生的命案,看有没有这样一起案子: 死者为男性,死在一个破旧楼房里,死因是刀具插入胸膛或腹部,导致脏器破裂或失血过多。”
挂了电话,楚愈眼睛有点发红,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越来越多,对於案件的构思也越来越清晰。
现在她身边的被害者以及潜在被害者,若非要找共同点,也就只有两个——和楚动人有过交集,最亲近的人死去。
死者死得太过离奇,要么成为悬案,要么被传为自杀,可是亲人们不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执着想要破案。
胡宾坚信侄女没有吸毒,为他杀,柏瑞安和廖枫一样,坚信柏萌萌不会玩火,被人纵火杀死,何蓝也是一样,坚信她妈妈和别人没有过节,不是仇人所杀,也不是自杀。
他们是最不能接受“自杀”说法的人,现在却一个个遭到伤害,看起来竟然有点像……灭口。
楚愈手心冒着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从调查这系列案子到现在,她第二次有了脑袋发糊的感觉——第一次是误以为夏亦寒被绑架,有生命危险。
方大托见楚愈这样子,忙安慰起来,“楚处,您别急呀,我也就是推测一下,毕竟现在线索又多又杂,怎么也串不成一条清晰的线,就只有多做些推测,看哪一条比较合理。”
“我没急,”楚愈胡恢复了掌控全场的定力,“我刚刚在推敲你推测的合理性,总之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只要有合理的依据,大家都可以做出推测,拿出来一起讨论。”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楚愈忙接起来,黎杉汇报说:“楚处,您问的问题有了回复,五年前,望江市除了一名男童被烧死外,其他的都是交通事故导致的死亡,没有发生命案。”
楚愈心里一松,挂了电话。
刚刚她开的免提,木鱼听到黎杉的回复,也汇报起来:“楚处,今早你让查找五年前望江市的失踪女孩,根据公安系统和失踪人口档案库的记录,我找到了十六名年龄相符的,因为当时寻人时家属都出具了清晰照片,可以看出来,她们的长相和目标对象的差别很大,所以在失踪女孩中,没有目标对象。”
方大托忍不住提醒:“咱们的变态小姐姐不是会易容吗?上次化了个烧伤妆,把楚处的火眼金睛都骗了过去,万一她一直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呢?”
楚愈双手放在腰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大哥,您忘了她在精神病院呆半个多月吗?全身上下接受的检查比我们一辈子的都多,要是身上真有假东西,机器和医生会炸毛的!”
方大托一拍脑袋,“哎哟我傻了,小的错辽,请求娘娘降罪。”
楚愈指了指他,“罪肯定要降,你等着!”
说完,她转向木鱼,“怎么样,花店有结果了吗?”
木鱼翻开笔记本电脑盖,“珞玉市花店很多,但卖薰衣草的不多,我搜索了一下,就三家店,一家在蔡典区那边,离得太远,排除,还有两家,一家青阳街,一家在文绣街,陈岷带着干花上店去问了一下,文绣街花店店家认出了包装,确认是清晨时分,卖给了一位年轻姑娘,店家还说,姑娘是走路来的,没有骑车,附近也没有公交车站。我还让陈岷问了一下,附近有没有服装店,店家说两个街区外就是,牌子卖得很杂。”
楚愈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掌心砸了一下,“很好,文绣街离这里不远,她的落脚点应该就在附近!”
她甚至可以想象,夏亦寒早上开开心心买了束花,本来想送给她,蹲守了很久,却发现她和别的女人一起出了门,於是一路尾随,一直到商业街的优汇大厦,最后实在可忍孰不可忍,给她们发了那条短信。
故事听起来有点凄惨的样子呢。
楚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大托,轻阳,你们带着衣物截图,去文绣街附近街区,看有没有卖相似衣服、裤子、帽子、鞋子的,实在看不出来就问问店家,她们眼睛尖,是不是出自店里,可以一眼认出来,找到之后,马上调监控,确认目标对象的行程路线!”
方大托和宋轻阳麻利起身,对视一眼,整齐划一地站直,敬礼,高呼,“Yes, Ma'ma!”
她们走后,楚愈掩饰不住兴奋,好像一只跃跃欲试的猫咪,马上要捕到一只大胖鼠,激动地坐立不安。
但她马上就坐定下来,打开电脑,犹豫着要不要和楚动人打电话,她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但又怕越问,结果越坏。
她就犹豫了一下,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阿杉?”
“楚处,保护对象想离开,现在被我们拦住了,和我们闹了起来,您过来劝劝吧!”
楚愈马上把耳麦摘下,让木鱼和大托他们保持联系。她抓起手机就出了门,脚下生风往对面宾馆赶。
这不是闹的吗?他俩现在正在危险之中,稍不注意就会出事,现在周围有警方保护,呆在宾馆内反而最安全,如果想单独转移,这一路上暂且不说,回老家之后,没准就落到夏亦寒掌心里了,行动小组救都救不赢。
旅馆已经挂上打烊的牌子,楚愈让里面的黎杉开了门,走进去后,发现何蓝正揪着吴零他们的领子、袖子,撒泼耍赖想要走,行动组成员拦着她,看起来颇像是强抢民女。
“怎么回事?”
这声音不大,却显得异常清冷,活生生在吵闹中劈出道缝,驱散喧闹,转为安静。众人都停下手里动作,齐刷刷转头看向楚愈。
她高挑地站在门口,眉眼透着严肃,紧抿着唇,明明长得温柔恬静,却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劲儿,让人不敢造次。
“警官,”何蓝刨开吴零和陈岷,扑向楚愈,抓起她的胳膊,“您今早特意提醒我们,我们的家属会在危险当中,我们有个小孩,现在才十岁出头,由他爷爷奶奶带着,家里两老一幼,若碰上什么事,肯定应付不过来,我就想让老平回去,陪在他们身边,这要求不过分吧! 这些警察就是不放老平走,这也太不通情达理了!”
楚愈看了眼何至平,只见他提着个行李包,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想走又不想走,估计是想留下来陪何蓝。
“你的意思是让何先生回去,你留下来看店吗?”
“对呀,他一个大老爷们,强壮劳动力和战斗力,不能浪费了呀,还不如让他回去保护老幼,您说对不对?”
在场众人看了看何至平的瘦胳膊瘦腿儿,又看看何蓝的膘肥体壮,有点不敢苟同。
楚愈略一思索,拿了主意,知道当务之急是稳住民心,不能让他俩任何一个脱离行动小组的视线。
“何女士,你放心,孩子老人那边,有警方保护,而且我们已经确定,凶手就在附近,在旅馆周围,希望你们这几天配合一下,按兵不动,我们现在已经在搜查她的落脚点,争取可以……”
手机又响了,楚愈本来想挂掉,但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还是接了起来。
“喂,徐厅长。”
“楚处,皖南省芜淮市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被刀插入胸腔致死,胸部刻有槐花。”
楚愈感觉耳膜嗡地一声炸开,好似突发性失聪了。
“您确定是死了吗?”
那边沉默了半秒,回了话,“确定,法医确定死亡,您要不要去现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