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精神病院, 在经历完一晚血雨腥风, 重归风平浪静,病人躺回病床,医护人员正常工作,医院各部门, 正常运转, 像一台机器,昨晚抽了风, 噪音铺天盖地,天一亮, 声音消失,照常运作。
武警和消防警陆续撤离, 虽说到现在为止, 楚愈可以调动警方力量, 但一般不到迫不得已, 她不会劳烦警方出码, 因为她自己的人手都是精英,完全够用,内有木鱼、方大托、宋轻阳, 可以包揽技术类工作, 外有秘密行动小组, 安保外勤没问题。
可是昨晚阵仗太大,又临时计划有变,不得不借助警方力量, 快速平息混乱,不过这就意味着,一个难以挽回的后果——消息流传,事件曝光。
其实若楚愈想保住官位,保住指挥权,她昨晚可以只让安保分队来维持秩序,混乱肯定可以结束,只是个时间长短问题。事后,她可以动用权力镇压,强行封锁消息,只要事情不出福山医院大门,那就不算发生过。
昨晚,千钧一发之际,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晃,还是而过,先不论案情进展如何,能不能破案,总归是人命要紧,若她连身边人的安全都保不住,当什么总指挥官,主持什么大局!
昨晚的态势,出乎她意料,不过今天的走向,倒是如她所料。
槐花魅影重出江湖,举国震惊。
虽说迫於警方压力,新闻媒体没敢大肆报道,但消息已经在坊间,传得如日中天,比八卦还有嚼劲。
持续关注槐花魅影案件的网民,沸腾了,浪迹於贴吧、微博、论坛,并对事情走向,做了种种推测,什么“逃出生天,消失於人间”、“改头换面,十年后再次作案”、“变成槐花飞走了”、“……”
槐花魅影,人美刀辣行踪诡,在人群中的形象本来就神秘莫测,这次再来个越狱,又一次被神化,粉丝群再一次壮大,甚至有粉丝摇旗呐喊,希望小槐花小心注意,别再落入法网。
网警看着言论,心痒痒,已经顺着网线,抓了几个去批判教育,以做警示。
不过也有很多人表示了担忧,神经再一次紧绷。
“跑了,怎么跑的,看守所铁门是哪个厂家生产的?我来除下草!”
“是又要逮人雕槐花了吗?我可不可以送几副十字绣给她,别拿活人练手啊!”
“她会对小孩下手吗?我前几天才让孩子自己上下学,现在看来,又得接送了。”
“这都能跑?看管的警察是雕花去了吗?这有关领导必须被撸!”
……
楚愈不用去看网上见缝插针冒出的议论,就知道事态走向。
她一宿没睡,虽然精神还好,可以强撑下来,但眉眼总是染上困倦,睫毛快要耷拉下来,碰到下眼睑。
早上,她守在012病房,这里本来是她和夏亦寒的房间,现在改为病室,三张病床并成一列,躺着方大托、木鱼、常小召。
原本照看夏亦寒的护士徐亚将功补过,带头照顾他们三人,忙得脚不离地,昨晚她晕了一晚,快天亮的时候醒来,马上加入救治大部队,照顾受伤人员。
常小召和夏亦寒正面交锋,因此也伤得最重,不过好在受伤部位刁钻,没伤到主要脏器和大动脉,那一刀插在盲肠,外科医生顺带给他做了个阑尾手术,永绝后患。
方大托左边脸肿得老高,眼睛外围发紫,带有血丝,颅骨损伤,脑挫裂出血,不过出血量不大,目前还在观察阶段,未进行外科手术。
木鱼已经醒来,她也挨了一棒,不过只是脑震荡,未伤及脑内组织,昏迷了一会,便恢复意识,不过昨晚,夏亦寒还买一送一,在她腹部踹了一脚,胃疼得七荤八素,再加上脑震荡,她一醒来便干呕,恶心得天旋地转。
楚愈坐在她床边,帮她换了个冰敷袋,搂住她的身子,木鱼一向偏瘦,吃多少进去,都塞不胖,此刻换上病号服,楚愈摸到她的背脊,更能感受她的窍细。
楚愈自己虽然也瘦,但好歹身子长,抱起来分量足。木鱼又瘦又小,此刻楚愈把她搂到怀里,只觉得总也抱不到,太空荡,她的体温也暖不到她。
木鱼胃里面空空如也,呕了几下,也没出来啥,最后她干脆金口紧闭,瘫在床上,身子被楚愈揽着,头就歪在她怀里。
楚愈头朝向方大托的监护仪,双目失神,没有焦距,她眉眼本就困倦,此刻再一失焦,像是原地睡着,神思已经脱离躯壳。
“三年了,从你跟着我实习到现在,马上快四年,以前,你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木鱼本来想强行自我催眠,把恶心扼杀在睡梦中,听楚愈冷不丁冒出一句,瞬间醒了,抬眼去看她。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楚愈的下巴、鼻尖、睫毛,明明是精致的轮廓,但此刻主人精神不佳,也失了神采。
楚愈的声带充血,声音听起来也厚重而沙哑,像是两片砂纸,无力摩抆。木鱼听出她的意思,张了金口,自嘲地一笑。
“嗐,我一个技术工,就算出差,也是宅在室内,要伤到我,可能只有电脑爆炸,或者我坐得太久,自燃。”
楚愈没说话,木鱼一个纯技术工作者,平时连跑步都觉得费力,昨晚举起警棍,就闯进群魔乱舞重灾区,还和夏亦寒正面刚了一把。
方大托也是,虽说是警察出生,还在公安厅干了几个月,但长期泡研究室,在警体课上锻炼出的肌肉,早就化身为脂肪,为研究工作储备能量。
他知道夏亦寒的实力,也知道她发起狠来是啥样儿,但都没犹豫,操着水壶就上了,还抱着夏亦寒不松手,任凭她把他当人形沙袋,磨棍用。
楚愈没再说话,她一直以为,她可以把木鱼他们保护好,不让他们受伤,这是她的第一准则,确保自己身边的人,平安无事。
只有他们平安了,她才有精力和兴致,去操心工作上的事。
沉默太久,木鱼已经昏睡过去,病室里恢复寂静。楚愈把她的身子轻轻放好,冰袋敷上。
她转身去了卫生间,将门关严,双手撑住盥洗池,头朝下,像是吐了,但却一直没动静,石化在水龙头边。
她本来想洗把冷水脸,清醒一番,但到了卫生间,自己一个人安静下来,却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比清醒,就算拿盆冰冻水从头浇下,就算给她灌一桶提神醒脑口服液,她也不会比现在更清醒。
清醒地认识到局势,清醒地预测到,局势未来地走向,更清醒地提前接受了,自己的下场。
木鱼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因公殉职,不能再用,便把卡拔了出来,暂时插在木鱼手机里,以防过过关键消息。
现在,关键消息降临,楚愈看着来电,手自下而上揉了把脸,把头发理了理,接起电话。
这是个视频电话,公安部许远宁出现在视频中,他身着警服,正襟危坐,两条粗眉,呈倒八字,梢细尾宽,快触到一起,一出现在屏幕内,便是一脸凌厉。
他多半是嫌语音通话不能传情达意,开了视频,通过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充分展示,什么叫盛怒之下。
楚愈攥紧拳头,控制面部肌肉,挤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瑟缩,也不畏惧,经过昨晚那一劫,她已经心脏麻木,再加上提前有好了准备,基本可以做到临怒不惧,把这枚炸弹,稳稳吞进腹中。
“说吧,怎么回事?”
“许部长,是我计划不周,对情况判断失误。”
“我听说,小槐花在精神病院内,几乎是自由活动,没有任何束缚?”
“我给她佩戴了电子脚铐。”楚愈喉头微动,咽下口唾沫。
许远宁目露凶光,“那脚铐有用吗! 防止她伤人了吗! 现在能定位吗!”
楚愈闭上眼睛,不想直视对方面容,但她还是很快睁开双眼,凝视前方,不卑不亢。
“是我的错,没有对罪犯监管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