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超人处后,楚愈先是在卧室里憋了会儿, 她蜷缩在单人沙发上, 窗帘半开, 透进些霞光, 照在布沙发扶手上, 完美避开了她的身子。
楚愈身上披着件毛毯,今天又降了几度,她把脑袋缩在围巾里,感觉脑袋里的思路已经分崩离析,她惯为熟练的分析推理, 此刻全部作废,连带着智商一起,在脑中里, 像无数尘埃颗粒一般, 在大脑中四处飘散, 就是聚不到一起。
楚愈将头靠在膝盖上, 一动不动,让大脑片刻安静,方便智商和思路重组。
半个小时后,她从紧闭的卧室出来, 来到了会议室。
方大托吃完晚饭,就等在那儿,在和福山医院的医生联系,一抬头见了楚愈, 当即把电话挂断,关注点都在她身上。
楚愈到看守所探望了三天,一天比一天没有人样,就像是去关了三天的紧闭,还是不吃不喝不睡的那种,现在就像是个需要葡萄糖救命的潜在病患,眼下一片乌青。
木鱼这几天一直陪着她,见着她在憔悴的路上越走越远,也无可奈何——她没逼她吃饭,没逼她睡觉,出看守所门,也没缠着她说话,好像已经让她放飞自我,自由发展。
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坐下,以往楚愈坐在首位,能把皮椅坐出龙椅的既视感,但此刻她摇摇晃晃,往上面一瘫,像是审讯大会重新开启——她是受审一方。
宋轻阳给她拿了自己最喜欢的士力架,就当临时抱佛脚,补充一下能量,怕她开个会,开着开着就没了。
楚愈把“能量棒”放在手边,开始发言:“我们现在情况比较艰难,小槐花比我们想象中的顽固,看来要取得她的配合,需要另辟蹊径。”
木鱼心想:只是比你心想中的难而已,我们差不多都想到了。
方大托:“她现在孤身一人,没有亲人,那个野生爷爷不算,也没有犯罪团伙,可以说是无牵无挂,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确实要靠常规的方法来说服她,真的没什么效果。”
楚愈:“也许她还有牵挂吧。”
木鱼终於说话了:“我们又回到了开始那个问题——她是否真的可以有感情。”
楚愈若有所思,“我记得小槐花从见面开始,对我一直很友善,直到福山医院,她被薛进萍打晕,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突然对我拔刀相向,还将整个精神病院闹疯。”
“这应该比较正常吧?现在看来,她接近你,就是为了调查超人处,除掉大楚处,当时她已经把五个家属都捅了刀子,报复的目标已经完成,你便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楚愈:“确实,如果真要说起来,我当时对她的用处不大,但她要走,应该悄无声息地离开,为什么要袭击我,还把医院大闹了一遍?你们可能想说,医院一乱,可以方便她逃走,但这样反而不利於她逃走,我当时带她把医院都逛了一遍,她如果要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相反,她那么一闹,情急之下,我立刻加强了安保措施,将陈珉他们全部调回,封锁了医院,她只要稍微冲一步,就插翅难飞了。”
宋轻阳看了看方大托和木鱼脸上的伤痕,虽然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看得出影子。那晚,夏亦寒没下杀手,但也绝对没留情,不然不可能让他们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是不是一直以为是超人处有问题,虽然成员已经大换血,但还是想报复一下,所以她把大托和小鱼打成......”说着,宋轻阳的眼睛挪到了楚愈身上,顿了顿,“不对哦,楚处没有受伤,按理说她最先向你发动攻击,而且你们同处一室,还呆了十分锺,你应该凉了才对。”
楚愈脸色依旧没有血色,当初她就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说是夏亦寒想除掉她吧,又偏偏放过了她,说是想放过她吧,却又将她身边的人打伤,还大闹医院,差点断送了她的事业。
这么爱恨两重天的做法,着实让人迷惑。
果然,就像不能用普通的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特点,来解释夏亦寒的性格和作案动机,也不能用常人的观念,来分析她的情感和心情。
方大托问道:“在事发之前,她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楚愈回想了一阵,宋轻阳却早她一步,“当时你不是带着她逛医院的花园嘛?我看见你们跑进了小树林里,然后她捡了根木棒,当成剑一般抵在你胸口,在叽里呱啦念叨些啥?”
楚愈抬眸,愣了片刻。
“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离开我,我就应该把你变成石像,守在圆坛四方;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属於我,我就应该一箭刺穿你的胸膛,让你失去呼吸的迹象;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再见我,我就应该把火宝石放进你的心脏,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永远做山洞里的太阳!”
她想起了住进福山医院的前夕,在机关招待所里,夏亦寒让她讲个故事,於是她发挥不存在的童话天赋,现场给她编了个故事,一个女孩与巫婆的故事,结尾如许多童话一样,女孩抵御住了诱惑,战胜了巫婆,成功逃出了山洞,将巫婆的火宝石带走,把温暖带回人间。
楚愈当时边编边讲,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其中的设定,甚至还有些新颖。
传统的公主需要王子来救,才能逃脱反派的魔爪,但故事里的女孩弗丽达却自力更生,凭一己之力逃出魔窟,还拯救了村民。
但如今看来,这个故事刺激到了夏亦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亦寒应该是入戏了,将自己代入了进去,以为故事有所影射,她是那个可怜的巫婆,楚愈利用完她,便要将她的火宝石带走,把她关起来,抛弃她。
可这么推测下来,楚愈又觉得奇怪,夏亦寒是个成年人,有自己成熟的判断和思考能力,应该不至於敏感至此,因为一个故事,就要明面上和她彻底闹崩。
要说夏亦寒的异常表现,其实在楚动人出现后,便有所体现。
楚动人来到超人处后,夏亦寒对她还是亲密,“姐姐”长“姐姐”短,但总是带了几分克制,不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更何况期间,楚动人还偷偷和夏亦寒见了一面,让她不要伤害她。
现在看来,夏亦寒异常的起因,有部分在於楚动人。
楚愈在脑中独自完成了一场回忆分析,脑细胞又被激活,活跃起来。
“大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做实验,检查在不同情况下,神经递质和激素的释放情况,和大楚处交谈时,小槐花突然站了起来?”
“哦......对是的,当时吓得我一哆嗦,我去翻翻实验记录,看他当时说了啥。”
方大托还没离开位置,楚愈就说出了正确答案:“他当时对小槐花说:她是我最亲的人,我也是她最亲的人。”
方大托暂停在了原地,感叹了一番她的记忆力后,又坐了回去:“所以......之前在别墅,小槐花好像问过你与之有关的问题——如果你的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你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没正面回答,当时我拿不准老楚是不是真有问题。”
“可是大楚处在实验时给她说的话,就相当於是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呀——你们是最亲的人,所以即使他犯了错,你还是会向着他。”
楚愈眼神有些失焦,虽然楚动人的话,旁人听起来再正常不过,楚动人自己也是想把话题往慕尚青身上引,得知慕尚青的情况,但没想到误打误撞,撞在了枪口上——在夏亦寒眼中,他当时就是在耀武扬威,当着楚愈的面向她炫耀:我是犯了错,但我不会受到处罚,甚至我的女儿也会向着我,不像你,一无所有。
楚愈抬起手,在眉毛上搭了个架子,遮住眉眼——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后的故事,可就犯了大忌了。在山洞口召唤弗丽达离开巫婆的村民,不是别人,就是楚动人。
故事的结尾,弗丽达还是离开了巫婆,把她的火宝石带走了,送给了村民。
12月30日。
楚愈开了个车来,木鱼、方大托、宋轻阳都跟着来了,集体给楚愈加油鼓劲,拿下这最后一战。
前面的三天,她想要唤醒夏亦寒,试过激起她对犯罪组织的仇恨,试过让她想起慕尚青对她的爱和期望,也试过从她自身利益出发审时度势,如果她与超人处和警方配合,不管对她还是社会,都是最佳选择。
可是楚愈都铩羽而归,这说明现在,夏亦寒不在乎仇恨、不在乎过往、不在乎大局、甚至不在乎自己的下场。
楚愈以为夏亦很坚强,就算经历妈妈去世,好朋友死亡,亲眼目睹爸爸被杀,在组织里被虐待被折磨,一人面对全国的警察搜捕,也可以坚毅不倒。
但她现在终於意识到,夏亦寒其实已经死了,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她憎恶它,讨厌它,回避它,她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出来。
要将她唤出来,需要让她在乎些什么,不管是爱也好,恨也好,总之要让她产生情绪波动,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还可以让她有所触动。
昨晚一晚没睡,楚愈绞尽脑汁,在破解一道难题: 这个世上还有值得夏亦寒留恋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