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蓝把他扒拉开,抹了把眼睛,转身走了。
“后悔?如果现在他在我面前,我不会用刀,但我会用拳头,一直打,以我的力气,他大概还是会死......算了,还是算了,他肯定不会还手的,还不会躲,就全部受着,哎!”
龚燕华和儿子谌风告别,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给谌沐的遗像上了炷香,说:“把你爸带上,到城里去住几年,过几年我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她没回答楚愈的问题,而是说:“如果老谌在现场,他会对我说:算了吧,燕华,不是他想杀我的,是他心里住的恶魔,每个人心里都有恶魔的,被恶魔控制住的人,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算了吧,我们回家吧。我会听他劝,不会插那一刀,但我会想,会止不住地想,老谌,他是个多好的人呐,他的心就是一片蒲苇,怎么也硬不起来,他心里没有魔鬼,为什么没有魔鬼的人,反而不得好死呢?”
说完之后,她目无焦距,面向着楚愈:“插了那一刀,我会后悔,但没插那一刀,我还是会后悔。”
薛进萍几乎没什么亲戚朋友,最后几年都是在福山医院度过,最熟的就是医生护士,她缠着他们闹得天翻地覆,要把他们告上法庭。
结果他们没上,她倒是上了。
花谢庭审判后,她的精神分裂好了,再也没发过病。这印证了夏亦寒当初的承诺:见到薛阿姨后,我会将她治好。
薛进萍出了院,但紧接着便要入狱。
服刑之前,她回到了福山医院,再一次来到儿子住的病房,这本来是男性病房,结果她把医院搅得鸡犬不宁,说什么都要住,现在改成了女性病房,但里面的布置还是最先的模样,一点一滴全是回忆,而这个回忆,在她脑海里一留就是六年。
她出了病房,给熟悉的护士和医生告别,六年了,她每次见到她们,开口闭口都是狠话,现在,她握着她们的手,攥了攥,“你们不容易,容忍了我这么久!”
平日里照顾她的护士哭了,以前只盼望着她早点走,但现在她到监狱里一去就是五年,以她的年龄和身体素质,不知能不能健康出来。
被楚愈问这么个问题,她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如同鹰隼:“我还是会插他,谁让他杀死了我儿子,我儿子死得那么惨!慕尚青是精神病,但精神病是借口吗,是理由吗......”
说着说着,她肩膀一抖,情绪崩了:“可是我的儿子也是精神病呀,如果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把人家家属召集在一起,要开个审判,那些家属肯定也会杀他! ”
她说着,泪流满面,泪水打湿了皱纹,一道道沟壑,显得更为深刻:“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我会求他们放过他,我会告诉他们,他是精神病,这不是他的错,他控制不住自己啊,他也很难受的啊,我会给家属们下跪,求他们放过我的儿子......为什么呀,为什么我自己孩子,我就拚了命去保护,面对别人的孩子,我就把他杀死了呢?他也有家人的啊,他有女儿,我不仅亲手杀了他,我还间接毁了他女儿,啊啊啊......”
最后,楚愈拜访了胡宾,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回到了锦水医院,院长还是他的。
他们来到710房间——当初夏亦寒的病房,坐到了象白色小桌两边,不过没面对面,而是看向窗外,天空浅蓝,白云舒卷。
“我后悔了,”胡宾说,“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尚青还活着,该有多好。他会被治好,会竭尽所能来弥补我们,他会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他会帮助精神病人,帮助所有边缘人群。他从小到大一直被骂精神病,我们骂他奇怪,骂他害人,可实际上被伤得最深的,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家人。他到死,都还爱着这个世界,还愿意为它去拚命和奉献。”
楚愈看着窗外,没说话,她只提问,不评判。
这次回答,他们有的纠结,有的迷茫,有的后悔,但楚愈能感觉到,他们都不同程度地释然和解脱,像是一串波荡起伏的省略号,终於画上了句号,有了结果。
新的一年,1月1日。
委员会作出答覆,针对楚愈的提案,投票7比4通过。
委员会同意由楚愈担任夏亦寒的主治医生,并将夏亦寒作为超人处后备力量培养。
考虑到情况特殊,为了方便楚愈的治疗和研究工作,委员会下令将超人处四楼改建为监狱,将秘密行动小组成员调回超人处内部,作为狱警。
同时派遣祁政委作为超人处的正书记,在夏亦寒服刑期间,监督超人处的执行情况,负责队伍建设工作。
以前,楚愈既是处长,又是处里的书记,一家独大,现在来了政委,她只能屈居第二,降为副书记,接受书记监督。
夏亦寒关押至超人处服刑,有三个条件。
第一: 刑期第一年,完全执行监狱作息(参照望江市监狱作息时间表)
第二: 刑期第一年,罪犯不得离开超人处大楼,放风地点为超人处四楼区域,且由狱警全程看守
第三: 除了教育和研究目的外,任何人不得探望罪犯(原则上只有超人处成员有会见权利)
接到该通知,方大托下巴都要脱臼了,忍不住啧啧啧:“你老大总归是你老大,就算是个死局,也能把它整活。”
木鱼跟他站成一排,看公告栏上的新通知:“岂止是整活,是马上要病入膏肓,来了个妙手回春,还从此长生不老了!”
宋轻阳抱着根玉米棒,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的天,那朵霸王花要开进来了!”
到了移交的日子,楚愈亲自去接夏亦寒,把她从望江监狱,接到了超人处。
到了四楼的“独家监狱”,在牢门前,楚愈抬起手,示意下属们稍等片刻。
她和夏亦寒相对而站,帮她把头发理到耳后,说:“当时在市一医院,你最后想靠近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夏亦寒戴着手铐,不能大幅度动作,她凝视着楚愈,半晌,身子前倾,头埋在她的颈窝,吮吸着衣料间的气息:“带我去吃东西吧,随便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