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谢相 若花辞树 4009 字 25天前

老夫人故去,於朝中而言,微不足道,葬礼之后,旧宅冷清,也无人提起,仿佛丧礼之时的盛况都是假的一般。

刘藻倒不大在意这个,她只要她记着外祖母,也就够了,旁人本就不识得外祖母,提不提又有何分别?她也重新振作了,恢复了先前的作息。

天冷得很,才是初冬,便这般寒意侵骨,不知数九之时要如何熬。刘藻搁下笔,搓了搓手,胡敖见此,往边上使了个眼色,令往火盆中多加些碳。

刘藻站起身,将手在火盆上烤了烤,而后又继续看奏疏,待看完了,谢漪恰好过来,与她禀些要事。

刘藻一见她就高兴,说了正事,又留了她多时,直至外头飘雪,再晚道上便不好走了,方将她一路送到宫门外。谢漪也未显出任何不悦,竟是事事都依她。

雪越下越大,不过半个时辰,道儿上便积了一层,刘藻坐在宫车上,望着一路裹了雪的树,积了雪的瓦,往来的宫人,素白的飘雪,心中却觉孤寂。

老夫人去后,刘藻时常觉得很孤单,宫中人再多,也无法缓解,只有谢漪在时,才会好一些,谢漪一走,她又会陷入孤寂之中。

只是此事,她谁都未提起,自己藏在心中罢了。

回了宣室殿,刘藻自书架上取下一只匣子,打开,是一道诏书。她取出诏书翻开,俨然便是当日她亲笔写,准谢漪辞官的诏书。

老夫人故去后,谢相便没有提过要走,刘藻自也不会主动去提,只是她心中总怀着一个担忧,担忧谢相哪日便要离去,那时,恐怕谁都拦不住。

刘藻将诏书卷起,轻轻地吁了口气,放回匣中收起。

谢漪出了宫,却遇上一件事。

她日常忙於朝中,家中由一幕僚管着,幕僚也颇具才能,许多年都未出过错。今日她一回府,那幕僚便等在门上,见她回来,先与她行礼,而后道,有要事要禀。

既是要事,自不可不听的。

谢漪与他去了书房,一听神色便沉了下来。

幕僚很是为难,又不得不说,便很斟酌言辞,他从头说来,甚是详尽,可想而知,是派人去查了的。

“是那位郎君五日前,与几位侯家子在教坊饮酒之时所言。那位郎君醉了,几位侯家子又以言辞相逼,郎君便嚷嚷着君侯早已与他定下,不日便要下聘。如今京中处处流传着君侯将下嫁那位郎君的谣言。”

幕僚是心腹,哪会不知这是假的。只是事关君侯名节之事,还得与她禀过再做论处。

这世道本就与女子极难,哪怕有了出仕的机会,又有几人能得居高位?但是京中,二千石以上大员的女子,仅只两人,一是谢相,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老者早几年,不知经了多少闲言议论,直至如今,还有人在酒酣耳热后,极不尊重地揣测老人家的私德。

幕僚跟在谢漪身边,见她如何费尽心机,又是如何勤勉克己,自知她有今日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拚来的。对那陈四就很瞧不上,别说是假,哪怕是真,婚姻之事,岂能如此轻浮地在那脂粉地,与一群狐朋狗友炫耀。

谢漪想了想,道:“此事我自有处置。”

幕僚闻言便安心退下了。

谢漪在书房中看完了案牍,直至天黑透,方起身往母亲处去。

她们母女,半月都未必见一回,卫老夫人见她来,也知是何事,竟也不慌,只道:“你四兄既已放出话去,你不如就应了。能等你这么多年的男子,这世间再寻不出第二个了,你当惜福才是。”

她口中四兄,便是陈牧,她肖想二人结亲多年,总觉谢漪一时不应,也撑不过太久,女子哪有不嫁的。然而到了如今,谢漪都无半点松口的意思,老夫人这才急了。陈牧在教坊说了大话,老夫人也不生气,反倒觉得正好以此逼一逼谢漪。

“话已传得满长安都是,你不应名节也毁了,又何必倔强。”

谢漪一笑:“我的名节是区区几句疯话毁得的?”

老夫人容色一滞,怒视着她。

谢漪眼底已有怒意,唇边那笑却仍挂着,老夫人看得心底发寒,却也笃定她不敢做什么。朝廷方才议过一场复旧礼,正是重视孝道的时候,她若不孝,必有人攻讦。

谢漪道:“大兄不必回京了。”

她说的大兄便是老夫人长子。老夫人除谢漪还有二子,二子皆在郡县为官,原定长子来年能回京的。

她一开口便抓住了老夫人的命脉,老夫人颤着声道:“不必回京了?”

“今生今世。”

老夫人大怒:“你怎敢如此!”

“母亲再说一句,二兄也同此。”

老夫人顿时像被扼住了咽喉,愤恨地盯着她。

谢漪见她消停了,便也转身离去。

她平日忙碌,且也无意与她针锋相对,到底是母亲,谈不到一处,便疏远些就是。不想如此,倒助长了她的气焰。

谢漪回去,见已无事,便早早地歇了。她躺在床上,合上眼,却是陛下送她出宫时不舍却克制的目光。

陈牧胡言,算不得大事。谢漪处置过家中,余下的自有幕僚操持。然而消息,却传入宫,到了刘藻耳中。

刘藻是听两名大臣私底下嘴碎说的。

她在宫墙拐角处撞上了这二人,那二人没想到竟与陛下迎面撞上了,口中还在交谈。刘藻隐约听到丞相、成婚四字,心中咯噔了一下,问了那二人道:“卿家所言,可是丞相的婚事?”

二人心想陈牧敢与人言,多半是当真定下了,否则哪来这样大的胆子,造谣丞相可是要问罪的。便笑回道:“陛下也耳闻了?便看谢相何时明言,臣等也好恭贺一番。”

刘藻一阵晕眩,久不能言,那二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就走了。刘藻稳住心神,问了一句:“谁家郎君?”

“陈家子,名牧的。”

陈牧。刘藻默念一句,心慌意乱,她忙又默念一句谢相,却无静心之效,连着又默念三回,仍是心乱如麻。

她抬步就走,欲去寻谢漪问一问。谢相她昨日才见过,她不提要走了,在京中陪着她,外祖母丧仪时,还纵容她在腿上睡了一夜,因这种种,她虽不敢再提心意,可每回见谢相,心中都是甜的。

谢相高洁坦荡,对她尤其坦诚,从无欺瞒。以她的为人,真有此事,当会亲口告诉她,而非由她自别处听闻,猜疑不定。以她的为人,真有此事,又怎会留在京中,必是走得远远的,更不必说常来宫中与她相见了。

刘藻想了许多个以谢相的为人,笃定谢相真定下姻缘,是不会瞒着她的。可那两名大臣也是谨慎之人,能在道上边走边谈的事,多半是人尽皆知的,何况他们又怎敢当着皇帝的面造丞相的谣。

刘藻心绪不定,脚下就快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到了衙署外。谢漪恰好自其中走出,一见刘藻,便看到她眼中的慌乱。谢漪的步子便顿住了。

她就在眼前,一问即知。刘藻却开不了口,她忽然想到,她凭什么干涉谢相的婚事呢。她们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刘藻的惊慌都在眼中了,可她的双唇却抿得紧紧的,她望着谢漪,欲镇定下来,眼中的慌乱消下去了,却成了一抹极力隐忍的委屈。

来的路上,她怕、慌,只想弄个明白,可见了谢相,她才猛然间发觉,她其实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谢漪的目光和软下来,轻轻地摇了下头。

刘藻一呆,委屈退去,顷刻间喜不自胜。

谢相什么话都没说,可她明白了。

她是告诉她,没有,是假的。

谢漪见她喜上眉梢,不由也弯下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