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藻已起身将行,身子侧对着殿上,闻群臣逼迫,她止步,侧过头,望向殿中。
立即有大臣发难,高声喝道:“孙次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胁迫主上!”
孙次卿伏地不语,自有党羽呛声回去:“君心虚出头,莫非君即是大将军口中的佞臣!”
另有大臣自大殿的另一端扬声反驳:“世有圣主,天下澄清,朝堂之上,何来佞臣!”
一时间殿上相互驳斥,硝烟弥漫。
刘藻是不能让这众多大臣辞官的,众臣辞官,不说朝中无人办事,各官署不能周转,至少谢漪的名声是保不住了,风评不会说群臣仗势凌主,只会抨击谢相蛊惑圣心,使君臣离心,排挤百官。一个无德的皇后,天下人不会认,接下去要推行立后,便更难了。
群臣知此,故而他们肆无忌惮,跪着的大臣们气势恢宏,逐渐将立着的逼得无话可说。
刘藻抬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上,她转头瞥了眼胡敖,胡敖躬身一揖,悄没声息地退出殿外。
“谁是佞臣?”皇帝问道。
方才跳得最厉害的那名大臣接口便是:“佞臣即是……”
大殿上倏然一静,那大臣醒过神,猛然间打住了话头,望向上首。皇帝的眼神在冕旒之后阴骘得可怕。那大臣是跪着的,见此,心下一寒,连忙低下头去,不敢说了。
刘藻缓缓地踱下台阶。
跪在地上的众多大臣多数将头伏得低低的,仿佛唯恐皇帝看到他的面容,来日清算,余下一些却是身姿挺拔,显出威武不能屈的架势。
刘藻走到他们身前,又问了一遍:“谁是佞臣?”
无人敢言。
从头至尾,皇帝都未亲口明言要立谢相。众人虽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敢将谢漪二字说出来,说出来就是与皇帝彻底撕破了脸,再难挽回。
孙次卿也有顾虑,故而他不敢说谢漪,将矛头指向李闻,镇声道:“李闻是佞臣。”欲将李闻自相位上拽下来,使相位腾空,各方再行角逐。
李闻受弹劾,按惯例跪地,欲请罪自辩。他方一跪下,刘藻道:“哦,李闻是佞臣。”她环视殿上,抬高音量,声音低沉,冷得像淬了冰:“众位爱卿也以为李闻是佞臣?”
殿中如坟墓般的一静,继而三三两两地响起附议声,附议大将军。
刘藻低头看向她脚边最近的那名大臣,道:“那你来说说,李闻罪在何处,何以就成了佞臣?”
那大臣哆哆嗦嗦的,极力稳住声音,道:“主上有过,李闻不能谏,乃至……”
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军靴踏在地上的声响。大臣们吓了一跳,转头张望。
数十名宫卫着甲持戟,分两队自殿门两侧冲入大殿,将群臣都围了起来,殿外数百名甲士层层伫立,甲胄森然,刀光逼人。
一时间,殿内矛戟森森,人人头上都架了一把屠刀,使人心惊胆寒。
刘藻拔剑,架在那大臣的脖子上,森然问道:“乃至什么?爱卿弹劾的是朕属意的丞相,可千万把话说明白了!”
大汉立朝以来,从未有皇帝当殿亲手诛杀大臣的,一旦皇帝动手,千载丹青,留下这一笔,再如何辩白都逃不了为美色杀诤臣的昏君之名。可皇帝身上逼人的寒意,却使人相信她是真的会下手的。
“臣、臣……”大臣两股战战,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陛下以兵相迫,是要逼……”孙次卿见势不好,开口急道。刘藻暴怒,喝道:“朕没有问你!”
孙次卿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剑下的大臣吓了一跳,只觉剑刃颤动,随时都要割断他的脖子。他身子一软,摊在地上,抖着声音辩解道:“臣失言,廷、廷尉……不是佞臣。”
刘藻笑了一下,声音低柔下来,落入群臣耳中,却仿佛一条嘶嘶的毒蛇缠到身上,随时准备咬上一口。刘藻又问:“既然没有佞臣,爱卿怎么要辞官呢?”
那大臣更加害怕,连道:“臣不辞官,不辞。”
刘藻收回剑,却未回鞘,提在手中,往前走了两步,她所经之地,大臣们纷纷避让。殿外的甲士如一尊尊石像,阳光自他们身后照入,阴影投在地上,笼罩着群臣的身影。
刘藻将剑指着宗正的眉心,问:“卿要辞官?”
宗正伏地不语。
刘藻又看向余者,再问:“何人请辞?”
半晌,无人应声。
刘藻冷笑一声。群臣几乎要将头贴到地上。
剑掷地,青铜碰撞地板的沉闷声音啪嗒一声敲在群臣的心上,群臣身子随着一颤。孙次卿阴沉着脸,既怒且惧。
刘藻道:“散朝。”
这回,再无人敢拦她。
走出殿外,明亮的阳光一照,驱散了殿中的阴暗。
刘藻在阶下止步。她停得突然,身后跟着的胡敖险些撞到她身上。
“殿上的事,就不必让谢相知晓了。”刘藻说道。
她原先吩咐过,事事呈禀谢相,无让她久候担忧。可现在却又说刚刚的事不要让谢相知道。胡敖恭敬回道:“诺。”
圣驾又往前行。
走出两步,皇帝又停住了。她想起来,谢相兴许有旁的渠道能知朝议。如此,她这边切断消息,反倒使她更担忧了。
“去蓬莱。”刘藻吩咐道。
蓬莱岛不远,当日去,当日即可回。
此时还未及正午。刘藻乘宫车,匆匆赶去,登舟时,方才过了午时。
她坐在舟中,垂首沉思,想得有些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