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玉感觉有人在她脸上呼呼吹热气。
她冷不丁睁眼,对上了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珠子。
佩玉心中大惊,全身僵硬,四肢像生锈一样,差点停下呼吸。
铜铃眼也骇了一跳,撅几下蹄,仰起脖子大叫:“哞哞哞!”
这里是……
佩玉左右打量,摇摇欲坠的茅草棚,破得抬头就能看见大片天的烂房顶,横七竖八摆着的几扎干稻草,还有眼前这只不停撅蹄子的小黄牛——最后得出结论,这里是自己幼时住的牛棚。
她低头看了看手臂,瘦得像两截骨头支棱棱杵着,用手指去捏连一层薄薄的皮都捏不起,上面还布满各种青紫伤痕。
站起来蹦躂两下,腿没断,自己现在应该是八岁。
八岁前,她娘还被拷在牛棚里。
八岁半,她被村里人打断了腿。
既然现在娘不在,自己腿又没断,那就是八岁了。
佩玉两眼微眯,轻轻勾起了唇。如果等十年之后,这个笑会被夸为明月清风、见之忘俗,让无数仙门男儿为之神魂颠倒。但是现在,没俩两肉又脏兮兮的脸蛋不管怎么笑,都算不上好看。
八岁,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年纪,佩玉想。
半年后,岁寒离开彦村,去往圣人庄修仙。一年后,孤山入门试练开启,她拜入怀柏门下。
而如今,所有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就像一团黏土摆在她面前,如何揉捏雕塑全由她心意。
佩玉的唇角幅度更大。
实在欢喜。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重生,但是学道久了,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事心态总是很稳。
还记得刚入玄门时,她听怀柏讲《道德经》。
说到第三十二章“大道泛兮,其可左右”时,怀柏问她,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佩玉摇摇头,随即被狠狠地敲了一个爆栗。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怀柏笑嘻嘻地问她。
小佩玉摸摸额上红红的印记,眼中水光闪烁,“是因为我的无知吗?”
怀柏笑得更乐呵,“来,我跟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天道就是个神经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一道雷劈死,又或者是天上掉下个宝箱把你砸死,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修仙的人呀,心态要稳,知道吗?”
小佩玉点点头,问:“可是您为什么要打我呢?”
怀柏又狠狠敲了她一个爆栗,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孩,笑道:“为师是在身体力行给你传道呀。”
后来佩玉明白了,天道与师尊相同,都是不能用常理揣测的。一言蔽之,就是脑子有病,到处挖坑,作为一个掉坑里的人,心态必须要稳如磐石,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
门外传来炮竹声,一声盖过一声,劈里啪啦,吵得她耳朵疼。
佩玉推开破得只剩半边的木门,寒风哗啦哗啦往她脸上割。她现在没有修为护身,不由自主打起哆嗦来,牙齿撞得哐当哐当响。
外面的景象实在怪异。
天色晦暝,阴风四起,白昼如夜。
数道红光掠过天边,在夜空中炸开。黑如墨的夜幕上,一朵又一朵鲜花如锦盛放。
佩玉仰起小脑袋,看着天空,面上露出沉思之色。
这如同烟花一般的东西,名字叫作穿云炽翎,是仿传说中凤凰的翎羽制成。凡人持有此物,可以向仙门发出求助。
但是炽翎并不常见,彦村能拥有此物,也是由於岁寒根骨上佳,早早被圣人庄的某位长老看上的缘故。
现在接连放了十道炽翎,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吗?
可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时候。
佩玉抿紧唇,慢慢走出牛棚。小黄牛哒哒撒着蹄子跑过来,跟在她身后。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可是门户大开,房里空无一人,饭菜还没动过,好好放在桌上,看来是他们是饭点遇到什么事,通通跑出去了。东南方向火光点点,人影晃动,村民应该都聚在了祠堂那边。
佩玉大摇大摆地走到一户人家。
桌上摆着盘辣椒炒肉,大片大片的绿辣椒里,只能看到一两点零星的肉花。
她毫不客气,拿起桌上的筷子,把辣椒里仅有的几块肉全挑出来吃掉,顺便走到后厨,在灶台上找到几颗上好的白菜,喂给哞哞叫的小黄牛。
“老子,快吃,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们临幸呢。”
名叫老子的黄牛:“哞哞哞!”
临幸完好几户人家后,佩玉摸摸鼓起的小肚腩,满足地打了个嗝。老子的肚量却比她大得多,吃了十几颗白菜萝卜,还是没饱,撅着蹄子瞎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