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看,那人竟是余尺素。
千寒宫少宫主为何来孤山学艺?
佩玉早怀疑她有所图谋,见此景心中冷笑,翻过窗,往光阴湖走去。
她无声无息地潜伏靠近,最后藏在树后,悄悄打量着余尺素。
余尺素在湖边走来走去,似乎是在做什么抉择。她抬头看看月,咬咬牙关,抬脚就要往光阴湖里跳。
脚尖触及水面又马上缩回来,惊起一圈涟漪。
余尺素弯下腰,惆怅地看着湖水,喃喃自语:“跳下去真上不来了吗?我身上没有轮回镜碎片,要不算了,先回家告诉姑姑。”她一屁股坐下,“可是,姑姑又会骂我的吧。”
她手指在水里搅搅,涟漪荡起,搅碎一轮明月。月光碎在水中,银白光泽粼粼。
“说起来,这个地方挺好看的。”余尺素的脖间一冷,身子顿时僵住,垂着眸,余光瞟到脖子上那点银光,心知那冰冷多半是凶器,强作镇定问:“你是谁?”
佩玉变幻声音,反问:“我还没问你,你来孤山所图为何?”
她原以为是为了无华,但余尺素在湖边表现,也许并不是这样。“深更半夜,违背禁令,跑到光阴湖旁,你好大的胆子!”
余尺素被她吓得一抖。
“你、你这么凶干嘛?”她怯怯道,手却悄悄往袖袍里伸。
佩玉注意到她的动作,将匕首往下压,“不要使花招。”
余尺素梗着脖子大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佩玉心中好笑,“你自己在湖边鬼鬼祟祟,倒装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来。”
余尺素哑口无言。
一直这样僵持不是办法,现在也不好对她下手,何况自己还有事要问她。
佩玉心中思量一会,放下匕首,叹气道:“回过头来。”
余尺素依言回头,惊讶地跳起来,“玉姐!”
佩玉看了她一眼,手中转动匕首,脸上寒光闪过。
余尺素心头发怵,“玉、玉姐,你刚刚可吓死我了,你别不说话,我害怕。”
佩玉冷笑,“千寒宫少宫主,来孤山所谋何事?”
“啊、我……”余尺素支支吾吾,想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又听她说——
“轮回镜?”佩玉面如寒冰,“你若再说谎,我会将此事告诉道尊。”
“玉姐,你都听见了呀。”余尺素想了想,也不再隐瞒,“算了,反正你是怀柏仙长的弟子,想来也不是……其实我来孤山,确实是为了轮回镜。玉姐,你知道仙门四件至宝吗?”
佩玉皱眉,“四件?”
她知道仙门三件至宝,孤山无华,圣人庄有为,墨门非攻。
哪里来的四件?
余尺素点点头,“无华,有为,非攻,还有我们千寒宫的轮回。这四样东西,是打开万魔窟的钥匙。”
佩玉面色慎重起来。
万魔窟底镇压着无数妖魔,天魔玄魔也有数头,若是放其出来,定会仙门大乱,生灵涂炭。
除非像她当年那样,带着魔兵灭掉天道宗后,又把他们赶了回去……
“我们千寒宫一向隐世,秘密保护着轮回镜。但几百年前,轮回镜忽然碎裂,之后便不知所踪,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找轮回镜碎片。”余尺素瞥了眼光阴湖,“后来我听说孤山有这么一片湖泊,怀疑底下有轮回镜碎片,就来这里啦。”
余尺素耸耸肩,“我可没什么坏心思,轮回镜本来就是我们千寒宫的东西,而且兹事体大,不能对外宣扬。”
佩玉有些不解,“既然此事重大,为何不告诉道尊?”
余尺素蹲下身子,划了划湖水,“其实当年轮回镜是被人偷出,宫主一直怀疑,宫里有内奸,孤山也一样。”她望着佩玉,正色道:“有人想集齐四件秘宝,放出万魔。”
她叹口气,“这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只是我一见你,便觉亲切……你把此事忘记,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佩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垂着眸,面色浸在清冷月光中。
片刻后,她轻轻笑了下。
余尺素瞪大眼,“你笑什么?”
佩玉道:“挺有意思的。”
余尺素惊了,“这哪里有意思呀!有人想把万魔窟里的东西放出来,你知道万魔窟是个什么地方吗?对了,你应该连魔都没见过。”
佩玉笑笑,“你我初相识,你便这样信我?”
余尺素站起来,拍拍她的肩,“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怀柏仙长。其实这次偷跑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查轮回镜,我更想成为她的弟子。”
“真是可惜,我师尊不会再收徒。”
余尺素沮丧地皱起眉,没多久又兴高采烈地说:“没事,能看到她,我就开心啦!怀柏仙长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风华举世无双。”
佩玉听得十分顺耳,点头道:“这是自然。”
两人吹嘘一番怀柏后,佩玉想起正事,问:“上次你让我找的那方玉佩,很重要吗?”
余尺素道:“对呀,在我们千寒宫,每人都会有这么一块玉佩,如果丢失,”她吐吐舌,“后果可严重啦。”
“既然重要,为何不刻入神识,这样也方便寻找,不是吗?”
余尺素摆摆手,“不成的,这种材质特殊,只是凡物,不能注入灵气什么的,一旦丢了,可就真的找不到啦。”
佩玉手指微微摩挲,“你可有见过一块红色玉佩?”
“红色?”余尺素挠挠头,“没有呀。等等……”她眼睛亮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好像看见过一次哎,不过我忘了是在谁身上。佩玉,你也见过吗?”
佩玉颔首,“眼熟。”
余尺素抿唇,“说不定是哪个前辈弄丢啦,你在哪看过?”
佩玉道:“忘了。”
余尺素一下子蔫下来。
月映寒潭,天光湖色融为一体。
夜风徐徐吹来,光阴湖上轻轻荡起波澜。
佩玉身子忽然顿住。
她看见了师尊。
怀柏手中抱着柄锈迹斑斑的剑,在月下无声地流泪。
泪水从她雪白的下颚滴下,折射着银色月光,像颗颗珍珠,滚落到湖水中。
修长秀丽的眉皱起,紧闭着眸,肩膀一下又一下地颤动。
她抬起手,用力攥紧生锈的宝剑,剑刃割破白玉般的手,鲜红的血液涌出,染红一池湖水。
“师尊……”佩玉喃喃,不由往怀柏处走去。
余尺素一把拉住她,“你看到了什么?”
师尊在哭。
师尊看上去很难过。
师尊需要她。
佩玉甩开余尺素的手,一步又一步往水中走去。
湖水浸过她雪白的脚腕。
余尺素往湖中看去,那儿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佩玉,你清醒点!你看见的是假的!”
佩玉置若罔闻。
余尺素拦她不住,身子一扑,把佩玉扑在地上,死死将她压住,“你醒醒!”
“让开。”
余尺素对上一双暗红的眸,她忍不住从心底害怕,如临深渊,如见地狱。
佩玉的声音冰冷,体内魔气忍不住翻滚,眼前的一切都失去色彩。
只有湖中那点青翠。
师尊是她在这世界唯一的颜色。但是,师尊在哭。
用灵气将余尺素震开,佩玉站了起来,望向湖中。
怀柏已经举起了剑,冷淡地望着一川湖水,嘴唇动了下。
佩玉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能从唇形判断——
怀柏在说:“可我偏不。”
佩玉怔住了。
眉目倔强锐利,眼中疏离冰冷,这不是她熟悉的师尊。
怀柏手指松开,云中从她手中跌落,沉入一川月光湖水中。
“师尊……”佩玉神色怔忪,抬脚往光阴湖中走去。
什么迷失、万魔、轮回,抵不过怀柏眼角一滴眼泪,只要师尊需要,就算越过无数光阴,她也会走到师尊身前。
然后抱住她。
“佩玉!”
余尺素总算看到救星,朝怀柏喊:“秦姐,你快拉住她!”
不需要余尺素提醒,怀柏跑进湖中,将身子淹没大半的女孩拉出来,抱在怀中,喝道:“你在做什么!”
她皱着眉,手按住女孩的肩,“你醒醒!光阴湖上是假的!”
佩玉身子一震,眼珠子动了下,静静看着怀柏。
这双眼睛春杏般的眼,溢满焦急,却依旧柔软。
师尊……
黑与白的世界渐渐有了色彩,幽蓝的天空,皎白的明月,碧绿的湖水……她的世界,在看到怀柏的一瞬间,恢复成了原来模样。
不管过去多少年,师尊始终是她的救赎,是唯一能将她拉出黑暗的那个人。
佩玉张开双臂,抱住了怀柏。
怀柏愣了下,轻笑着反抱住她。
余尺素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神展开?
晚风微凉,月光如飞雪,湖水温柔。
佩玉低声道:“师尊……”
怀柏笑着应:“哎……哎?”被看穿了吗?
佩玉猛地回过神,推开怀柏,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怎么是你?”
怀柏眨眨眼,“怎么不能是我?你刚刚把我当成了谁?”
我师尊呢?
佩玉回首望着湖水,湖面上已经没有师尊的景象。
她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余青书说的光阴湖上异景,也许是自己有轮回镜,所以才能看见。
师尊弃剑,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佩玉默不作声往住处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去?”
怀柏笑着跟上她,看向天边皎洁明月,“哎,你看,今晚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