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秘境生变,这回来的人比往年又多了许多。
佩玉赶往东海,圣人庄内人头攒动,挤满了修士。
霁月本忙着招待客人,见她忙迎过来,“这次秘境可有受伤?”
佩玉摇了摇头,问:“环顾呢?”
霁月眼神瞬间黯淡,别开头,不敢与佩玉直视,“她……”
佩玉发觉不对,心中不安,“她怎么了?”
马上就要给沈知水沉冤,柳环顾不再会被人轻视,柳暗花明,前途似锦,这个岔口,又出了什么事?
霁月低声说:“我没保护好她,她入魔了。”
佩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肩膀轻轻颤动。
游烟翠察觉到不对,施展结界,隔绝众人的窥探,快步走过来,解释道:“是她先残杀同门,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佩玉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她现在在哪呢?”
霁月面露惭愧,“她已叛逃,不知所踪。”
佩玉垂着头,眼圈渐渐红了,“你怎能这样待她?我把她交给你,信你不会辜负她……”
游烟翠皱眉,“此话何意?师姐何错之有?”
“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霁月想来拉她的手,却被狠狠挥开。
佩玉撑着桌,手不住颤动,“她被圣人庄这样欺负,你们明明伸手就可以把她拉出来,你怎么无错?若不是日复一日被欺凌,她何至於会入魔?何况,她杀人真是为了她自己吗?”
字字诛心,霁月面上血色尽失,“我知道,可铁证如山,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佩玉低低笑起来,“当年三门齐围孤山,逼我师尊说出时陵之事,道尊是怎么做的?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师妹与整个仙门为敌,为什么到了你这,你就没有办法?”
游烟翠高声说:“佩玉,你冷静一点,那人同你什么关系?你这样护她?”
佩玉咬碎一口银牙,咽下嘴中血沫。
那是什么人?
如果早点相认,是不是柳环顾就不至於到今天?如果早点杀了岁寒,如果不受前生影响,早点让柳环顾知道,她不是孑然一身,她在这个世上,也有姐妹,也有骨肉至亲。
霁月抬起头,眸中水光盈盈,“可我不是宁宵,”她的声音渐渐高起来,不如往日从容,“可我不是宁宵,我只有金丹,圣人庄也不是孤山,是一盘散沙,你让我怎么办?”
“当时铁证如山,你让我怎么办?我做不到像宁宵那样,拿整个宗门去护她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她掩面,轻声哽咽:“是我不够强,都是我的错。”
佩玉心弦倏而一松,像是看到前世暴雨中,她跪在圣人庄门前求剑,霁月无计可施,默默为她撑起一把伞。
生於世上,神剑加身又怎样?九尾通天又怎样?天下无敌又怎样?
总是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天意从来高难测。
“抱歉,是我太冲动,错不在你。”佩玉低声道,匆匆折身,离开圣人庄。
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墙角站着袭紫影,伏云珠折扇遮住半边脸,只露出双狐一样,弯弯的笑眼。
佩玉脚步一顿,微微偏过了头。
伏云珠的身旁,站着两个女子,都是熟人——楚小棠与记霏霏。
佩玉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头顶又起乌云,遮蔽天光,狂风乍起。
风雨飘摇中,她的白衣翩翩,不染窍尘,像世间最干净的那片雪花。
……
折花会上,各路大能纷纷赶到,东南西北各置四席,作为东道主的霁月席坐中央,主持大会。
宁宵坐在东边,摩挲手中茶盏,垂眸不语,怀柏站在他身后,频频望向西方。
佛门的席位上,依旧空无一人。
佛门特立独行,不常参加折花会,他们的席位,只是虚置。
宁宵察觉到怀柏的异常,“小柏?”
怀柏如梦初醒,回过头,“师兄,我无事。”
“大会就要开始了。”宁宵垂着眼眸,扫了眼底下众人。
乌云翻滚,风雨欲来,佩玉一袭白衣,在纷纭的一众修士中,格外醒目。
礼部弟子着白羽黑衫,头戴高冠,飞入云海之上。
十人组成一个小队,分别列於四角,乌云里,一个巨大的青铜古锺幻影显现在人们眼前。
礼部弟子一齐施法,金光烁烁,古锺动了一下。
“咚——咚——”
锺声清越,贯彻天地,豁然而悠远。
彩花宝珠从天而落,霁月睁开双目,焚香宣告,青色烟气拔地而起,穿云之上。
修士们肃然端坐,折花会正式开始。
这次大会,孤山来了宁宵怀柏,千寒宫席位上坐着余尺素,至於其他两个席位,皆是空荡。
宁宵放下茶盏,使了个眼神,霁月会意,朗声道:“秘境生变,魔族又起,此次大会,是与诸位同修共同商议此事,在此之前,有一桩仙门公案沉冤已久,今日我们会为其平反。”
不等众人议论,她取出蜃影珠,沈知水留下的记忆,一幕幕在天幕展开——只省略柳依依一事。
待蜃影结束,天空恢复晦暗,众人仍未反应过来,安静一瞬,随后议论声顿起。
“什么意思?”
“沈知水不是魔?谢沧澜才是?”
“这么多年,我们冤枉错了人?不对,这蜃影肯定是假的!”
谢春秋走到霁月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当年所见。
有谢家长老坐在台下,忍不住高声喝道:“春秋,你胡说什么?你忘了自己姓什么吗?!”
谢春秋朝他的方向一拜,“我今日站在这里,便是为了不给谢氏蒙羞。”
待几位证人上前讲述,几件证物陆续呈上,昔日蒙尘的旧事一一浮现在世人眼前。
多少血泪、多少冤屈,都已经过去。
故人埋骨魔窟,自然不可得知,但有些东西,总要被人知晓,总要展露给世人。
真相是瞒不住的。
修士们渐渐安静,会场内,一时静不可闻,连议论声也消失。
佩玉环顾一周,见他们低垂着脸,不知他们中,可有一人,后悔对沈知水的谩骂,后悔对柳环顾的无端欺凌?但她知道,不会有一个人站出来道歉。
风声大作,乌云密布,已经过了许久。
霁月道:“时辰不早,秘境之事明日再议,今天就到这里吧。”
众人听了,正欲离场,忽然听到一声“慢着!”
伏云珠身着紫衣银甲,腰悬宝刀,墨发高束,像当年伏中行的打扮。
她从人群中走来,经过佩玉时,扬了扬唇,露出抹微薄的笑意。
霁月问:“江城主,有事吗?”
伏云珠双手一拜,抬头摇摇望着几位高坐云端的大能,胸前白甲熠熠生辉,“有,我想状告孤山佩玉,三百年前施展血雾,使百名修士埋骨黄泉,”她的目光猛地锐利,“害我父亲一去不返!”
风雨已来,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