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宵逼问:“她是佩玉,还是鸣鸾?”
怀柏摇摇头,脑中昏昏沉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再问我!”
宁宵双手撑着桌,直直望着她,目光暗沉,像是即将掀起暴风雨的大海,“你知道,伏云珠上来时,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早猜到了今天,小柏,我看着你长大,你瞒不过我。”
怀柏手一颤,酒水洒在衣襟上。
满室都是馥郁的酒香。
她觉得头很痛,就像一直想回避的事实、想沉迷的幻梦,忽然被人刺破,掀开鲜血淋漓的真相一样。
“她是佩玉……”
宁宵沉声说:“她要是佩玉,你早已经反驳伏云珠了!我且问你,明日她拿出证据,当着整个仙门的面,你要如何?拿整个孤山,去护住那个魔吗?”
今日孤山护住佩玉的态度多么坚决,明日,就有可能多么难堪。
可怀柏明明知道,还是出言维护了,怀柏既然出声,宁宵再怎么样,也必须开口。
他们心里都清楚,伏云珠说的的那些话是对的,也都知道,这样的态度,会让整个仙门齿冷。
怀柏怔怔地坐着,杏眸含满水光,不知醉还是醒。
烛光下,她的眼睛很圆,看上去天真无辜,像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宁宵的心倏地软了下来,怒气烟消云散。
有时候,宁宵看见她时,忍不住会想,自己的妹妹若是有缘长大,会不会和怀柏一般模样。
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保护怀柏,希望她在仙门无忧无虑的长大,以弥补自己心中对幼妹那点不为人知的愧疚。
但他已经护不动了。
就像一艘大船,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在风雨中行驶很久,也会有一天,沉入水底。
那一天已经很近了。
宁宵叹了口气,坐在怀柏对面,“小柏,到底怎么回事?”
怀柏低声道:“我……闭关时,心魔幻影,看到了鸣鸾,身上配着无双。”
她虽刻意想回避否认,但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日在竹林幻影中所看见的景象,佩玉以前行为种种奇怪之处,一一在她脑中闪过。
直到在天海秘境再见血雾,她几乎在瞬间确定,佩玉就是鸣鸾。
可佩玉怎么会是鸣鸾?
佩玉是她亲自写下的一个角色,而鸣鸾就好像横空出世,仿佛不属於这本书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柏猛地记起,她跟鸣鸾提起过佩玉的名字,是鸣鸾提前进行了夺舍吗?这一切都是鸣鸾刻意策划的阴谋,可为什么看着佩玉的时候,她总是会想,也许抚去面上的伤痕,鸣鸾原本就该是佩玉的模样。
宁宵道:“若她是鸣鸾,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一股悲凉之感涌上心头,他望着灯火,眼睛里没有光,“除非我死。”
怀柏将杯中酒饮尽,“师兄,不要轻言死。”
宁宵笑了下,轻声说:“人总是要死的。小柏,明日你打算怎么办呢?”
怀柏摇了摇头。
如果佩玉是三百年前那个阴狠毒辣的魔,无论多么深情,她都会再一剑刺上去,为挚友报时陵之仇。但她能感受到,佩玉身上并没有魔性——她像是鸣鸾放下阴郁偏执,最初的样子。
佩玉是鸣鸾,又不是鸣鸾。
宁宵又叹一声,把灯火挑明一些,“如果是三百年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但是今非昔比,魔窟众魔即将出世,天下大乱,你会是众仙之首,带领孤山和整个仙门,这个时候,仙门不能再出乱子,你也不能。而且,也不知道佩玉到底和魔族有没有关系。”
怀柏下意识反驳:“她没有……万魔出世,什么意思?”
宁宵道:“是天心法师预见的。”
怀柏:“不是有结界吗?无华还好好在我们手上,魔族并未集齐四神器,要怎么打开万魔窟?”
宁宵沉声说:“我也不知,但是我想,它们早就想好了其他办法,毕竟轮回境三百多年前就坏了,这次柳环顾叛师出逃,我猜也许与魔窟相关。”
怀柏猛地张大眼睛,喃喃:“轮回境……三百多年前,坏了?”
宁宵点头,“这是千寒宫主突然传信告诉我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偏偏决意要退隐。”
怀柏像是想到什么,颤声问:“是怎么坏的?”
宁宵:“无人得知。它本好好放在千寒宫,一日之间,忽然碎裂成数片。”
怀柏问:“师兄,你相信世上有人能用轮回境逆转光阴吗?”
宁宵想也没想,“这不可能!”
怀柏惨然一笑,脑中电光火石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停顿在洞房花烛夜,鸣鸾冷却的笑容上。
——“从前有一个人,无恶不作,堕入十八层地狱,她生前救过一只蜘蛛,所以在地狱挣扎时,忽然看见黑暗天幕垂下一根晶莹透亮的蛛丝。”
“你是不是还要说,他爬上那根蛛丝,结果爬到一半,蛛丝断裂,他又重新掉了下去?”
“是呀,只是我的故事有些不同,她掉下深渊,看见的是真正的绝望。”
“小柏!”宁宵愕然发现,怀柏惨笑着,嘴角不断滴血,染红青色衣襟。
往事接在一起,汇成一个连贯的圆。
所有的疑惑都消除,一切似乎豁然开朗,拔云见日。
如果鸣鸾是用轮回境来到这个世界,她的刻意接近与最后背叛,都有了结果。
不,不是背叛,而是精心策划的复仇。
她有理由复仇,像伏云珠一样。
怀柏笑容绝望,心中烧痛,不断呕出血来。
可她却浑然不觉。
鸣鸾是被命运玩弄得残破不堪的佩玉,而佩玉是最初的鸣鸾。
三百年前,她曾那么想抚平鸣鸾的伤痛,想弄清鸣鸾的过往,可她从未想过,如果鸣鸾所有的不幸,正是拜她自己所赐呢?
怀柏猛地站起,冲入一帘风雨中。
她要立刻去问佩玉,要弄清楚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