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柏道:“佩玉,我比你想的自私,如果知道天罚只能你一个人受,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受罚。”
佩玉诧然,而后蹭了蹭她的手,“我是自愿受罚。”
怀柏摇摇头,“与你自愿不自愿无关。”
这段时日,她一闭眼,就是佩玉面无血色的脸,而后又是万魔窟中,鸣鸾无望的眼神。
为何天道不罚她呢?明明一切都是她的错。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怀柏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
可在抱住气若游丝的少女的时刻,她曾有一瞬间,无比憎恨这个天道,也憎恨她自己。
罪在天下,独卿无辜。
这个念头反覆在她脑海出现,仿佛在考验她的道心——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怀柏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带你离开东海的时候,是真的想构建你我两人的天地。”
从此不掺手世事,管它苍生浩劫,万魔出世。
佩玉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像是含着星星,“可是师尊心系天下!”
怀柏笑容微滞,将后面那句话吞了回去,负手望着小院疏草流萤。
佩玉自身后抱住她,低声道:“我也想成为师尊这样的人。”
怀柏沉默许久,“佩玉,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并不想扛起这天下的担子,与心上人交心之后,也想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比起佩玉澄明的心性,怀柏更像俗世里一个平凡的好人。她知道人世的道理,她温柔、善良,尽自己所能,温暖和照顾别人。但她也会犹豫,也会贪恋,也会在爱人与天下之间,摇摆不定。
佩玉道:“师尊明明特别好!”
怀柏苦笑,扣住她的手,无奈叹息。
佩玉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弯了弯唇角,“师尊不要害怕,我有经验,上次失控是因为突然受到魔气的冲击,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再变成鸣鸾。”她轻轻哼口气,“我才不会把你再让给她。”
怀柏摇头,眼前浮现一双殷红如血的眼睛,“我不想你的眼里,再染上憎恨的色彩。”
佩玉道:“只要有师尊在,就是上天垂怜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怀柏一时语塞,对她怜惜更甚。
佩玉低声说:“我不想再变成那样了。”
她与怀柏不同,自小生在泥淖里,见惯了世人的苦楚。众生皆苦,於怀柏等一众高高在上的仙家而言,也许只是一句苍凉的感慨,但对於佩玉来说,那是她所能深切体会到的苦痛。
她记得那块被踩进砂石里的豆包;
也记得花娘绣花时温柔的笑;
她见过人心有多黑暗,也见过黑暗中摇曳的光芒。
众生皆苦。
佩玉身在众生之中,一直都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的错,就算已经熬过天罚,但……”
佩玉眼角湿润,“刚登上仙途的时候,我想的是,让大家都过得好一点,像彦村那样的地方少一些,像我、花娘,还有我阿娘那样的人,也少一些。”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遇到像怀柏这样的人,将他们拉出黑暗。
“佛许愿来生,可来生有什么好的?来生的那个我,就不是我了,花娘帮过我那么多,到了来生,我也再认不出她,我想像师尊做的一样,让大家的今生过得好一点,可最后我却杀了那么多人。”
佩玉垂头丧气,心里难过起来。
怀柏转过身,轻吻着她的鬓角,“这不怪你,不要自责。”
佩玉闷闷地应了声,“所以,师尊也不要自责,不管师尊是不是写出这个故事的人,这一切都不怪你,三师姐写了那么多话本,难道写之前她会想到自己笔下可以衍生一方世界吗?”
怀柏没想到她说了半天,将心中难言之痛悉数说出,竟是为了宽慰自己,“嗯。”
佩玉道:“如果这个世界是师尊写出来的,那我心里只有感激和骄傲。”她仰起头,眼睛闪亮,装满了濡慕与景仰,盛满了漫天繁星。
“师尊,我小时候住在牛棚里,天很黑,没有灯,我就一直抬起头,看屋顶破洞里漏出来的星星。”
怀柏心中怜惜,轻抚她的背。
佩玉说:“那时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有一天星星会掉下来,落到我的怀里!”
怀柏摇了摇头,“我不想做天上的星星。”
佩玉想说些什么,怀柏拍了拍她的肩,“去睡吧,你身子还没好。”
到了深夜,佩玉半睡半醒,忽然听见了飒飒的风声。
她一摸身边,竹席上是冷的,於是揉揉眼睛,站了起来,刚望向窗外,人登时就怔住了。
怀柏站在院中舞剑,流萤像星星绕着她飞舞,剑光雪亮,像月光在摇曳。
青衣仙人折腰舞剑,星月相随。
佩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缓。
如此美景,她一生难忘。
“吵到你了吗?”怀柏收回剑,朝她轻笑着问。
佩玉呆呆地摇头。
怀柏道:“这是我新创的剑法,你说叫什么好?”
佩玉脱口而出,“惊鸿。”
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痴痴望着天上繁星,夜空中,青衣仙子乘月而来。
惊鸿一瞥,从此明月长圆,千里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