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所谓信念(2 / 2)

谢春秋揽住少女孱弱的肩膀,“别怕。”

“有你在,我不怕。”余尺素站起来,抿了抿嘴角,望向爱人憔悴的脸,眼圈又红了起来。她抬起头,憋住眼中的泪,脆弱的神色一闪即逝,“那我先走了。”

谢春秋点了点头,听她脚步声渐远,忽然唤道:“尺素。”

余尺素回眸,“何事?”

谢春秋道:“纪戍在逢魔之地遇到了怀柏仙长和佩玉,还有她们在,不要担心。”

余尺素眼里还氤氲着泪,却已浅浅笑开,“我不担心,因为有你在。”

流光闪烁的结界外,黑漆漆的一片,密密麻麻的魔物一波又一波攻击着结界,大魔悬在云端,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余尺素抬起头,与它们对视,没有丝毫怯意。

她往外一步,冷风在瞬间灌满衣袍,脚步顿了下,接着一步又一步,慢慢走出房门。

大厦将倾,每个人都要背负起自己的使命。

人生不能长少年,残酷的命运,总会逼着人成长。

“小宫主!”弟子们惨白着脸,惶恐地看向她。

所幸部署及时,现在还没有人员伤亡,但若等结界被攻破,所有人都会殒命。

余尺素站在高处,不动声色,宫中之人,至多只有元婴修为,无法与头顶三位大魔相抗,她们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这方大阵,还有……

她张开眼,沉声道:“拿轮回镜过来,启杀阵。”

上古留下、庇佑宗门的大阵通常用以守护,但若濒临绝境,它亦可开启杀阵用以杀敌。

余尺素修为不够,借用神器之力,耗费全身修为,也能驱动杀阵,待魔兵冲破第一重结界,就开启阵法将它们剿杀。

但与此同时,她也会葬身在杀阵之中。

有几个年纪大的长老看着余尺素长大,自然心疼这个少女,主动请入杀阵,“我们去当阵眼,尺素,你带她们趁机跑开吧。”说着,有些后悔地叹口气,“要是早听你的话去佛土,也不至於遭今日大劫。”

余尺素接过弟子递来的轮回镜,“我进去。”

弟子们纷纷阻拦,在她们看来,余尺素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余尺素冷冷一瞥,让她们止住了叽叽喳喳的劝说与哽咽。

短短几日的时间,她竟已成长许多,身上带有从前没有的气质。

“若离姐姐,等会杀阵开启,请带着千寒宫这些孩子离开,还有,”她扬起苍白的唇,笑道:“还有我的爱人,她目不能视,不要告诉她我的事。”

那长老眼中含泪,跪倒在地,“是。”

余尺素抱着残镜,想起了孤山的一袭青衫,自己曾最仰慕的剑修。

那人如一把利剑,天下需要她时,宝剑出鞘,震慑妖魔,荡平浊浪;天下不需要她时,她便收回鞘中,过着自己尘世安好的小日子。

在这一瞬间,余尺素忽然明白了什么,面上浮现淡淡笑意。

小弟子哭道:“小宫主,你走了,宫主也不在这里,千寒宫该怎么办?”

余尺素道:“千寒宫,从来不是在一个所谓的宫主,而是在你们。”她转过身,抱镜往阵眼行去,那些弟子们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世人总说,墨者任侠,儒生至善,道门逍遥,佛子慈悲,却把我们千寒宫,归为避世退隐之流。”余尺素神色淡淡,“盛世退隐,冷眼繁华,乱世出山,斩妖除魔,护天下清平,这才是千寒宫。”

她席坐在阵眼处,双手抱镜,银衫随风飘扬。

千寒宫修士们跪在她的脚下,发自内心地尊敬,视这位年幼的少女为主。

余尺素眼前闪过很多画面,佩玉一扬艳刀,道:“退到我身后”;盛济桀骜不驯,抚剑说:“山高我为峰”;白云缭绕的山间,怀柏按了按眉心,笑着摇头,“人生不得长少年。”

六道院里烂漫的春花,黄锺峰上遮天的巨梧,薛记饭馆里飘扬的酒香,河上的千盏明灯,还有天海秘境中,飞舞着的流萤与如梦如醉的璀璨星河。

“还没给你数遍星星,”她自言自语道,又轻轻笑了,“我知道,你会为我自豪的。”

满腔热血,一颗侠心,我辈修士当如是。

结界之外,长凌抱臂,看着下方许多珍馐,舔了舔嘴角,“洞庭,我忍不住了!”

他扭扭头,蝠翼以极快的速度扩张,振翅之时,激起惊雷骤雨。

洞庭道:“让小兵上去探路,你们呆在后面,不要受伤。”

长凌不屑,哈哈大笑,扇动巨大的翅膀,往结界冲去,“我可不像你一样婆妈。”

眨眼之间,飓风大作,浓黑的魔气有若浩浩江河,往结界扑去。

金光一闪,长凌被结界反震,吐出口血,反而愈发兴奋,一次又一次攻击结界。

余尺素将轮回镜置於膝上,取出白玉箫,“退到我身后。”

箫声穿透阴云,长凌掏掏耳朵,“小雀儿叫得真好听,就是声音太小。”

周围的魔物闻言,也大笑起来,结界不停晃动,岌岌可危。

一个千寒宫弟子也拿出玉箫,站在余尺素身前,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弟子站了起来,没有退却,没有畏缩,挡在余尺素之前。

一人的箫声虽小,但凝结所有修士之力的箫声,声震九天,穿透天地!

长凌面色变得阴沉,就连化神的他,也受音杀的影响,脑内一阵剧痛,更别提这些魔物了。

许多魔物们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嚎叫,口鼻不断涌出血来。

千寒宫广场之上,银光烁烁,少女们手执玉箫,衣袂飘扬,宛若天人。

箫声凝成一轮孤月,明亮月华所到之处,修为略低的魔物顿时化为脓血,惨叫声接连响起,却盖不过这凄艳绝伦的箫音。

廿十四桥明月夜,玉人无处不吹箫。

一滴又一滴血顺着白玉箫落下,滴在地上,像是柔润的春雨,和在箫音里。

孤月忽然光芒大盛,化作一把弯刀,刺穿重云,朝长凌劈去。

长凌本不屑一顾,不想躲避,待弯刀近至眼前时,心中忽生畏惧,侧身一闪,魔血喷薄而出,半截翅膀应声而落,没过多久,新生的翅膀顺着断骨长了出来。

余尺素指尖颤抖,面上浮现绝望,也许只能以身殉阵……

但高高在上的魔物,也不再如以往一般狂妄自大,眉头微皱,竟生一股怯意。

明明如蝼蚁一般,却可以迸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长凌眼中杀意一闪,这些修士,必死!

他长啸一声,滚滚魔气势不可挡地扑至,在结界上击杀出数道裂缝。

——

“为何还要执着与我为敌呢?鸣鸾?”魔君玉手窍窍,拨开眼前一片镜片,举步踏入另一片光阴中。

方至其中,一把艳刀呼啸而至。

她举起手,夹住无双,微笑道:“你我本属同道,为何在此对敌?”

佩玉脸色沉凝,一言不发。

本想孤注一掷,把魔君封入轮回镜中,但半面残镜,难以承受魔君巨大的力量,或许整面镜子也只能困住她片刻。

若说时间如长河,缓慢却无法阻挡地往前流去,那此时她们所处之地,便是时间的逆流,是时间发生错乱的地方。

轮回镜碎裂,形成许多如光阴湖那样的地方。孤山那些贸然进入光阴湖试探的弟子,多被永远困在了逆流之中。

但魔君力量横绝,区区光阴之力,困不住她。

“何必挣扎呢?”魔君眼底闪烁着光,“总归你们会输的,若乖乖臣服,我会考虑不杀你。”

佩玉将真气注入无双,刀上瞬间腾起金红的火焰,“人间不会输的。”

“嗯?”魔君松开手,双臂张开,红袍扬起,“你也做过魔君,知道修士有多脆弱,随手就能碾成碎片,上天生我魔族,就是为了让我们统御宇内,成为这天地之主!”

佩玉握紧无双,长刀划过魔气,“不,你错了,无论魔有多强,你们永远不会赢。”

魔君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一挥袖,“是吗?”

佩玉身子疾退,无双撑着地面,摩抆声高亢尖锐,在地上划出一道深长的剑痕,才勉强站稳。嘴角血迹蜿蜒,她却笑了,“你们没有信念,再强大,也不会赢。”

魔君歪头,“信念,那是什么?”

佩玉冷笑,举起了刀,无双刀意拔地而起,气势恢宏如山,裂地穿云,朝魔君扑去。

像圣人泛舟海上,像道祖骑牛出关,像巨子呕血着书,像世尊割肉饲鹰。

是血迹斑斑颓然倒地的九死刀,是伫立在海上聆听潮起潮落的见贤阁,是每一个修士舍生取义的慷慨瞬间,是一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

“信念是什么?”魔君喃喃。

无双已至身前,温度骤升,烈烈火焰中,佩玉说:“是我要杀了你。”